1988年的向阳村,傍晚的晚霞很漂亮地挂在天边像是火烧云一般,把许多乡亲家新盖的砖房印染成橘红色。
林观复回来时走在平坦干净的村道上,许多人都和她打招呼,这几年因为罐头厂时不时的临时工收入,加上每年的果树固定收入,向阳村大伙儿的日子过得充实又富足,很多人家都建了新房,还有一些人今年也正在起房子。
林观复带着用侨汇卷在友谊商店买得带鱼回家,转过巷口,就看到自家格外醒目得青砖院落。
虽然砌了围墙,但门并没有紧闭着,地坪里陈霞正在晒干菜,看到回来的女儿很是惊喜。
“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会儿杀鸡都来不及,新鲜的鱼一时半会儿也钓不上来。”
林观复把手里的待遇递给她,“我回来提前说什么?再说啦,就先放过自家的走山鸡吧,要不然它们都熬不到过年。”
陈霞满不在乎:“养了就是给你吃的,难不成还要挑日子不成。”
“正好你回来,家里的那个冰柜啊费电得很。”
林观复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它也能装方便啊,你不去看电费就行了。”
陈霞无语,这不是装瞎嘛。
天气微微有些热,家里的吊扇被打开,宽敞的客厅挂着21寸的金星彩电,在这个连黑白电视机都算大家电的时代,这台彩色电视机可是陈霞和林运粮的宝贝。
这也是唯一没说林观复乱花钱的物件。
等林运粮回来,一家三口直接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新闻。
林运粮正在说着村里收梨的事:“今年雨水多,梨子甜度有些不够,怕是达不到你要做的出口标准。”
林观复:“没关系,我有其它的原料渠道。”
林观复突然停下筷子,偏过头去看电视。
“……决定取消价格双轨制,绝大多数商品价格放开……”
她的筷子停在半空,看着电视播放的抢货画面。
陈霞还看到有个妇女甚至抱着三台电风扇,纳闷道:“怎么跟不要钱似的买东西。”
那可是电扇诶。
林观复心里沉了沉,但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明白大冲击时期到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一个月,各种原料的价格疯涨,会计抱着一摞报价单进来。
“厂长,这情况太吓人了,马口铁都快涨到一半了,白糖配额也取消了。”
零零总总算下来,原料成本居然上涨了50%多。
“厂长,调价吧,我们按照老合同就是亏本买卖。”
林观复望向窗外,耳朵边还是供应商吵吵嚷嚷要重新议价的声音。
她接了个电话,是县供销社的主任。
林观复平静地说:“您放心,县供销社的货下午准时发过去,价格按照原合同执行。”
电话那头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做:“林厂长,你知道现在情况?”
林观复笑笑:“我知道,签过的合同木兰罐头不会反悔,但之后的合作就要重新谈谈价格了。”
林观复也没管其他人惊愕的眼神,只是针对目前的情况进行战略调整:暂停所有经销商授信,现款现货;出口订单优先保障;启用应急储备金补贴国内供货价。
她在厂里的威严不用质疑,其他人按照她的指定执行即可。
夜深人静时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林观复计算着残酷的数字。
按照合同价和目前疯涨的原材料,三个月内基本上是白干。
哪怕原料上涨,她其实也只是白干而已,并不会亏损到厂子支撑不下去的地步。
再说她早早就准备好应急储备金,这样的市场政策冲击对她而言还算好,但没有准备的其他人怕是要被冲垮了。
她也只能暂时保证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目前只能进行成本压缩计划。
和食品研究所合作开发的低糖配方可以减少一成的糖耗,启用新的防腐剂也能让酸钾用量减半……林观复手里的笔写写停停,时不时还用笔戳脑袋,试图像是修理电视机那样拍两下就让它重新启运。
“物流方面的路线不知道能不能优化,若是物流方面能节省出来8%左右,那么厂子也不算是白干……”
林观复一个在办公室里嘀嘀咕咕,若是被人撞见了肯定要被吓一跳,以为她中邪了。
林观复回到家时丝毫没有带回来任何愁绪,村子里的人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顶多是觉得很多东西都涨价了,但能涨价的东西可买可不买。
陈霞看着在家里依旧严肃着脸不停的女儿,敲门进来时手里端着一碗面。
“你这厂里突然这么忙有什么事吗?”
林观复暂时停止思绪:“我这厂子铺得越来越大,都是忙一阵闲一阵。”
亲妈得手艺一如既往,一碗手擀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底下卧着两个边缘焦脆的荷包蛋,还有好几块炖的软烂扑鼻的牛肉块。
林观复吃得香喷喷,陈霞就算看到她写在房子里的东西也不懂。
“你要是缺钱,我和你爸手里还有好几万块,等会儿把存折拿给你,我和你爸没有要用钱的地方。”
林观复嘴里还塞着想捧捧的坨坨牛肉,赶紧摇摇头:“我还不至于要动你和我爸的养老钱,你们女儿真没到那种地步,不信你们打听打听厂里的事情,工资福利都照常发的。”
她真不至于到亏钱的地步,而且也只是之前的合同挣不到钱而已,出口订单依旧赚得盆满钵满,这两年的维系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霞一脸怀疑:“真的?”
林观复面不改色:“妈你要是不信,去厂里看看呗。”
她也不算说谎。
外面的风波对于银石镇这个小地方像是偶然吹来了一阵妖风,短暂的掠过生活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