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莲仰头望着三楼的窗户,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带着琉弥亚那个拖油瓶原路爬下来?
三楼的高度,以那小孩风一吹就倒的体格,半路摔断脖子的概率比成功逃离新生教会的概率还大。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庭院——几丛低矮的灌木旁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园艺工具和几块颇有分量的铺路石。
他放弃攀爬的念头,捡起一块铺路石,几步就冲到了三楼起居室紧闭的橡木门前。
卫莲面无表情地抡起石块,用尽全力砸向门锁附近的门板。
“哐!哐!哐!”
一通操作后,锁扣周围的木头迅速凹陷、碎裂。
门内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即是压抑而急促的喘息。
卫莲眼神一厉,手臂肌肉绷紧,再次扬起石块,对准那已经摇摇欲坠的锁眼位置——
“轰!”
最后一声爆响,木屑纷飞,整个门锁连同周围的木块被彻底砸烂。
门内,琉弥亚整个人缩在墙角,双手捂住嘴,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可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是卫莲时,他脸上极致惊恐的表情骤然凝固,一双水汪汪的碧蓝色眸子呆滞地瞪大了。
但这副表情仅仅维持了一瞬。
琉弥亚深吸了一口气,那张精致的小脸犹如川剧变脸般堆砌起挥洒自如的温柔又带着点怯生生的讨好笑容。
“你……你真的回来了!”他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刻意的甜腻,几步就小跑到卫莲身边,小手试探性地想去抓卫莲的衣角,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于是他仰起脸,只用湿漉漉的盈满“崇拜”之情的眼睛仰视着卫莲,“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我们快走吧,这里好可怕,那些黑袍人随时可能回来……”
他语速飞快,每个字都透着急切的催促,眼神却直勾勾地黏在卫莲脸上,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不耐烦。
卫莲没空理会他这番表演,目光越过琉弥亚,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起居室和那扇被自己推开一半的窗户。
情报已经到手,此地不宜久留。
“跟上。”卫莲丢开手里的石头,转身就朝楼梯走去。
“嗯!”琉弥亚用力点头,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道精光,脚步轻快地跟在卫莲身后。
两人快步下到一楼。
庭院里空空荡荡,乌尔维斯早已不见踪影,清冷的月光洒在草坪和罗马柱上,仿佛刚才那场充满压迫感的对峙从未发生。
远处小广场上的喧嚣和能量波动如密集的鼓点,敲打着这片虚假的宁静。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集会上那头魔物吸引了整座庄园守卫力量,无论是巡逻的黑袍人还是暗哨,都赶过去支援了。
他们异常顺利地走过花园小径,翻过一道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防御效果的铁艺栅栏,彻底离开了夜莺庄园的范围。
脚下的路从精心铺设的石板变成了郊区坑洼的泥土,夜风带着荒野的凉意,吹散了庄园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和能量残留的气息。
塞罗米尔城模糊的轮廓显现在远处的平原上,灯火星星点点,如同倒映在地面的星河。
卫莲和琉弥亚两人沿着城郊通往塞罗米尔的主干道前行,四周是稀疏的树林和荒废的田地,只有虫鸣在寂静中低唱。
就在卫莲稍微放缓脚步,辨认前方道路时,路旁一棵橡树投下的树荫里,空间快速地扭曲了一下,如水波荡漾。
一个人影毫无征兆地从那片深沉的黑暗中分离了出来,向前迈了两步。
泽兰静静地站在那里,肩上趴着一团雪白的毛球。
赛拉尔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异色猫瞳瞥了卫莲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啊!”琉弥亚被这幽灵般的现身方式吓得魂飞魄散,短促地惊叫一声,本能地后退一步,躲到了卫莲身后,双手紧紧抓住卫莲后腰的衣服,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强者的恐惧,警惕地打量着月光下气质冷冽的泽兰。
卫莲在看到泽兰的瞬间,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冲泽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待会再说。”
躲在卫莲身后的琉弥亚身体一僵,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目光在卫莲和泽兰之间飞快地来回扫视,确定两人认识后,脸上那种惊惧才稍稍褪去,但眼底仍残留着戒备和算计。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从卫莲身后挪了出来,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两人身后,始终保持着几步之遥的距离。
泽兰神情淡漠地扫过琉弥亚那张过分漂亮又惶恐不安的脸,又落在卫莲身上,他没有说话,但那只深紫色的眼眸里传递出毫不掩饰的询问——这个突然多出来的麻烦精是谁?
“新生教会买来的货。”卫莲目不斜视,没打算解释太多,“顺手带出来了。”
泽兰的视线在琉弥亚用碎发遮掩的尖耳朵上停留了片刻,算是默认了这个解释。
他不再看琉弥亚,步伐加快,海青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琉弥亚暗暗松了口气,眼珠却不安分地转动着,一会打量着泽兰挺拔的背影,一会又看看卫莲,似是在评估着什么。
当塞罗米尔城巍峨的城门出现在道路前方不足百步的距离时,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琉弥亚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那个……”他脸上又绽放出那种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快走几步绕到卫莲身侧,声音又轻又软,像沾了蜜糖,“今晚真的、真的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他又一气呵成地露出些许后怕的表情,碧蓝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汽,“我现在安全了,就不麻烦你们了,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他语速飞快地说完,甚至不给卫莲反应的时间就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熟练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仍旧挂着那副柔弱可欺的笑容,眼神却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泽兰,像是在确认这个气场强大的独眼少年没有阻拦的意思。
不等卫莲开口,琉弥亚就迅速转身,步伐轻快地朝着城门旁边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子跑去,纤细的身影很快就被夜色和涌动的人潮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莲看着琉弥亚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意料之中。
门徒可以有很多,积分能刷就刷,刷不了也不勉强,救他出来本就是顺手为之。
泽兰对此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个混血精灵演技娴熟,但既然卫莲对此没有意见,他也懒得理会。
“走吧。”他淡淡地瞥了卫莲一眼,率先走向城门卫兵把守的通道。
回到旅店,泽兰第一件事就是取出卫莲的匕首和空间戒指放在桌面上。
“你的。”泽兰言简意赅。
卫莲上前,将匕首插回腰间的皮鞘,又将空间戒指戴回手指。
抚摸着完好无损的两样资产,他这才走到床边坐下,开始向泽兰复述夜莺庄园的所见所闻,主要讲述了集会上发生的事以及新生教会将幼童当作祭品的行为,但略去了自己与乌尔维斯相遇的小插曲。
泽兰坐在桌边,一边听一边在摊开的传讯卷轴上书写。
他用的是一种特制的魔法墨水,笔尖划过坚韧的羊皮纸时留下流畅的符文和通用语记录,当他写到关于那些非人种族信徒的部分时,紫色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寒芒。
“……最后,我趁乱撤离。”卫莲的汇报结束,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羊皮纸的轻响。
泽兰草草写完最后几行字,吹干墨迹,手指捏住卷轴两端从中撕开,纸张碎裂,化作无数光点,如萤火虫般在空气中盘旋了一圈,随即彻底消散。
消息已传回猎人公会。
卫莲默不作声地将跳到他膝盖上的赛拉尔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梳理着它后颈的毛发。
白猫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只有这些?”泽兰微微侧头,盯了卫莲半晌,“你在夜莺庄园,没有遇到其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比刚才缓和了半分:“任务报告已经完成,份外的事不必通报公会。”言下之意,若有其他麻烦也可以直说,无需经过猎人公会那套繁琐的程序。
卫莲撸猫的动作停顿下来,抬起头,迎上泽兰那只深邃如星空的紫色右眼。
赛拉尔说过海妖天性纯善,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们认识才多久?两次任务?一顿天价晚餐?
难道……泽兰以为自己和他一样也是被暗物质侵蚀的可怜人才心生共情?
卫莲脑海中闪过赛拉尔透露的信息,泽兰那只被暗物质侵蚀失明的左眼以及命不久矣的处境。
他缓缓摇头,避开了泽兰的目光,重新把注意力投向膝盖上这只发出惬意呼噜声的白猫。
“没有。”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破绽。
泽兰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月光透过落地窗,描画出少年低垂的眉眼,最终,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夜已深沉,卫莲抱着赛拉尔,刷开属于自己的那间同样奢华的单间门卡。
进到房间,他重重摔进蓬松的被褥里,积累了一整天的疲惫感终于汹涌袭来。
“喵嗷!”怀里的赛拉尔被这一摔颠得差点飞出去,发出一声不满的抗议。
它挣扎着从卫莲怀里钻出来,跳到旁边的靠枕上,伸了个懒腰,“憋死吾了!”
赛拉尔的声音直接在卫莲耳畔炸开,带着猫科动物的暴躁和喋喋不休,“那个海妖小子竟敢把吾送去那种满是家猫的宠物商店洗澡!梳毛!还妄想给吾戴上一个缀着铃铛的蠢项圈!”
“这简直是对神明的亵渎!”它愤怒地用爪子拍打着丝绸枕面,留下几道细微的抓痕。
发泄了一通,赛拉尔才稍微平息了一点怒火,它重新蹲坐下来,舔了舔爪子,“喂,夜莺庄园里面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什么好玩……呃,吾是指,还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卫莲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流淌着魔法光晕的吊灯,沉默了片刻。
赛拉尔这只神叨叨的猫,从他穿越的第一天起就跟在他身边,见过乌尔维斯,也知晓他不少秘密。
或许……它能提供些不一样的视角?
“乌尔维斯。”
卫莲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我在那里看到了乌尔维斯,他穿着教会上层的黑袍。”
他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乌尔维斯在混乱屠杀中置身事外的表情和后来在庭院里堵住他时,那双在月光下收缩成竖线的碧绿龙瞳,还有那句让他至今想起来都额头青筋直跳的“靠垫论”。
“哼!”赛拉尔听完,发出一声冷哼,刚才那股咋咋呼呼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轻盈地跳到地毯上,来回踱了两圈,蓬松的尾巴在身后缓慢摆动了几下。
最后,它跳上房间中央的黑檀木圆桌,又在桌面上踱了两步,异色猫瞳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
“乌尔维斯身上的龙息浓烈得让吾都感到一丝压迫感,这绝非普通的混血龙族能够达到的,他要么是这世间仅存的纯血巨龙,要么……就是无限逼近纯血的血脉浓度高到足以碾压其他所有混血种的存在!”
“但无论是哪一种,”赛拉尔的语气斩钉截铁,“以龙族刻在骨子里的高傲和偏执的领地意识,它们绝不可能屈从于任何人类的意志,更遑论听命于一个邪教组织。”
它金蓝异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是亲眼见证了夜莺庄园那场血腥的召唤仪式:“所以,乌尔维斯出现在那里,只有一种解释。”
“那个教会里有他极其渴望得到的东西,或者隐藏着他必须亲自去探寻的秘密,一个能让纯血巨龙放下身段,暂时屈尊混迹于人类邪教之中的目标!”
赛拉尔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跨越漫长岁月的漠然和讥诮:“从刚才你和海妖小子的对话里,吾也听到了,新生教会暗地里召唤域界魔物,进行那些亵渎生命的实验……”
“呵!古往今来,人类总是如此,贪心不足,痴迷于攫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妄图掌控连神明都需谨慎对待的禁忌领域,为此不惜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引来灭世之灾。”
它不由得想起域界深处那翻腾不息,需要它本体时刻镇压的暗物质,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与厌倦。
卫莲沉默地听着,没有回应赛拉尔对人类贪欲的批判。
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乌尔维斯那头不按常理出牌的龙究竟想干什么?会不会扰乱他平静的刷分大业?
他从空间戒指里摸出一块牛肉干,撕成小条,递到跳回床边的赛拉尔嘴边。
白猫毫不客气地叼住,一边用小小的尖牙撕扯着肉干一边含糊不清地继续念叨:“对了,小子,伊卡洛斯皇家学院的入学考试,你准备得怎么样了?距离考试开始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了,时间可不等人!”
赛拉尔咽下一口肉干,异色猫瞳斜睨着卫莲,“魔法师的身份才是你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本钱,刺客这个职业,还有赏金猎人的活儿,终究是见不得光,也靠不住的。”
卫莲拿着肉干的手僵在了半空。
考试?!
这两个字有如平地惊雷,轰然劈进他因疲惫而略显迟钝的大脑。
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刺客身份不能曝光,赏金猎人的收入像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毫无保障,他最初的计划就是通过伊卡洛斯皇家学院这个跳板,拿到官方认证的魔法师资格,获得一个体面且稳定的社会身份。
这才是长期刷积分,实现海岛天堂之梦的基石!
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感汹涌而来,他的脸色在这瞬息之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差点把正在啃肉干的赛拉尔掀下去。
“明天。”
卫莲的眼神透露出破釜沉舟的果决,“我明天就去塞罗米尔最大的书店买学习资料。”
说完他“噗通”一声又倒回柔软的大床上,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柔软的羽绒被和丝绸床单带来的舒适感荡然无存。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极其糟糕的回忆片段:第一个世界的高中生活,永远做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历史意义,还有花费了大量时间却被老师评价为“缺乏情感共鸣”的零分作文……
他都穿到第三个世界了,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无法逃脱考试的命运。
他维持着把脸埋在枕头里的姿势,一动不动。
赛拉尔蹲在床边,看着床上那团散发着浓浓怨念的人形物体,又低头啃了一口肉干,眼神里闪过一道幸灾乐祸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