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喉间的腥甜翻涌到舌尖时,指尖终于触到了怀中那方玉瓶。
她垂眸望着自己发抖的手——方才灼烧圣痕的余痛还在骨髓里窜,像有千万根烧红的铁钎在往骨缝里钻。
可当指腹隔着布料蹭到玉瓶上南宫烬刻的那道小月牙印记时,疼痛突然淡了些。
那是幼时她总爱把玉瓶往石头上磕,义兄怕碎了,偷偷用银线缠了又缠,最后嫌不好看,用匕首尖在瓶底戳了个月牙。
\"小烬?\"楚昭的声音裹着颤音,温热的吐息扫过她发顶。
帝王的怀抱像座烧红的熔炉,可她后颈圣痕处的灼痛却比这更烫。
她抬头,撞进那双深潭似的黑眸里——他眼底翻涌的暗色比焚天狱千年不化的寒雾更浓,可落在她脸上时,却软成了一捧雪水。
沈烬舔了舔发苦的唇,另一只手攥住他衣襟。
玉瓶被她从怀中掏出来的瞬间,南宫烬倒抽了口冷气。
\"你疯了?\"毒医的声音带着破音,他蹲在旁边的膝盖突然绷直,银针\"叮\"地掉在地上。
可话出口又泄了气,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自己腰间的药囊——那是他方才替她封穴时没来得及收的。\"这玉瓶里的不是普通药粉,是...\"
\"我知道。\"沈烬打断他。
她望着玉瓶上泛着幽光的纹路,想起今早南宫烬把这东西塞给她时的模样。
他当时背对着她捣药,药杵砸在石臼里的声响格外重:\"要是圣痕又闹,就捏碎它。\"她要问,他却突然转身,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你总说我是义兄,可你知不知道,当年在破庙里,我抱着你冻僵的脚哭了整夜——我发誓要护着你,哪怕用命换。\"
所以此刻,当她望着玉瓶上那道月牙,望着南宫烬发红的眼尾,她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她转头看向楚昭,喉咙被血锈味呛得发紧,可眼睛亮得惊人。
指尖的温度透过他玄衣布料,烫得他心口发疼。
楚昭望着她后颈那朵烧残的红莲印记,喉结滚动两下。
他想起方才她用烬火灼烧圣痕时,掌心渗出的金红血丝;想起锁链缠上虚影时,她魂魄被扯碎的闷哼;想起她瘫软在他怀里时,睫毛上挂着的血珠——比他见过的所有红莲都要艳,都要疼。
\"我们一起。\"他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南宫烬突然伸手抓住她手腕。
他的手因为常年捣药磨出薄茧,此刻却抖得厉害:\"你知道'命轮引'的代价。
若灵魂不契合...\"
\"我知道。\"沈烬反握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掌心。\"但总好过像现在这样,被那虚影牵着走。\"她望着被锁链困住的女子——那团半透明的影子此刻正扭曲着,嘴角还挂着癫狂的笑,可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
南宫烬的手指慢慢松开。
他退后半步,后背抵上满是裂痕的石壁。
药囊里的朱砂粉漏了些出来,在他脚边染出小片腥红。\"记住,\"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
沈烬点头。
她转头看向楚昭,后者已经咬破了指尖。
鲜血顺着指腹往下淌,在两人交握的掌心聚成颗暗红的珠子。
她学着他的动作,贝齿咬进指尖——痛意并不明显,反倒是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时,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楚昭的模样。
那时他站在金銮殿上,龙袍上的金线刺得她眼睛疼,可他看她的眼神,却比这血更烫。
两滴血珠同时落在玉瓶上。
\"咔嚓\"一声脆响,玉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沈烬掌心的温度突然飙升,她看见楚昭的血珠与自己的血珠在裂痕里交融,像两尾红鲤搅在一起。
接着,刺目的金光从玉瓶里炸出来,亮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有热浪裹着碎玉渣扑面而来,楚昭的手臂瞬间收紧,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她听见他闷哼一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后颈——是碎玉扎进了他后背。
可他抱得更紧了,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你们疯了?\"那女子的尖叫穿透金光。
沈烬眯着眼睛望去,看见锁链上的金纹正在褪淡,那团虚影竟比之前凝实了几分。
她的脸扭曲成青灰色,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胳膊:\"这会毁掉整个焚天狱的平衡!\"
穹顶的碎石坠落得更急了。
有块磨盘大的石头砸在离南宫烬两步远的地方,溅起的石屑擦过他耳尖,渗出血珠。
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直勾勾盯着那团金光——那光里隐约能看见两条人影,沈烬的红衣和楚昭的玄衣缠在一起,像两簇烧得正旺的火。
能量波动像浪潮般席卷而来。
沈烬感觉有双无形的手在扯她的魂魄,疼得她几乎要昏过去。
可楚昭的心跳声就在她耳边,一下,两下,像敲在她心尖上的鼓。
她突然想起古籍里说的双生劫——原来不是劫难,是救赎。
\"小烬,别怕。\"楚昭的声音裹在金光里,带着几分失真的模糊。
他的指尖抚过她后颈的圣痕,那里的灼痛竟奇迹般地淡了些。\"我在。\"
那女子的尖叫还在继续,可沈烬听不清了。
她的意识逐渐被金光填满,只看见楚昭眼底的自己——红衣染血,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不可——\"
突然,一道苍老的惊喝劈开金光。
沈烬猛地睁眼,看见黑袍人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他的法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灰白的发丝缠在脸上。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大,盯着那团金光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要毁天灭地的怪物。
可下一秒,金光突然暴涨。沈烬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楚昭喊她名字的声音,听见南宫烬慌乱的脚步声,听见那女子最后一声冷笑,还有黑袍人那句没说完的\"你们的灵魂尚未稳定\"——像根针,扎进她混沌的意识里。
黑袍人的惊喝撕裂金光时,沈烬后颈的圣痕突然迸出刺目红光。
她原本被楚昭护在怀里的手指猛地蜷起,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背侧的玄衣里——方才那阵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稍缓,此刻又卷土重来,像有万千根银针刺穿她的识海。
\"小烬!\"楚昭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能清晰感知到怀中人魂魄的温度正在流失,像捧在掌心的雪,越攥越薄。
方才为护她周全,他将自己的命魂分出三分裹住她,此刻那三分命魂正被某种狂暴的力量绞成碎片。
他咬着牙将最后半枚藏在舌下的续命丹碾成粉末渡给她,舌尖尝到铁锈味,才惊觉自己的唇角早已被咬得血肉模糊。
\"退下。\"南宫烬的身影突然横在黑袍人面前。
他腰间的药囊在气浪中剧烈晃动,几味珍贵的冰魄草被震得撒落一地。
毒医的右手按在腰间淬毒的银鞭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您说灵魂未稳,可您可知她这半年来被圣痕反噬了多少次?
每夜疼得咬碎三颗玉枕,血浸透七重寝衣——\"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滚动两下,\"有些劫数,不是躲得过的。\"
黑袍人浑浊的眼底闪过挣扎。
他望着那两团即将透明的身影,法袍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本是前朝最后一任大祭司,当年正是他亲手为沈烬种下圣痕以封印烬火。
此刻他能看见两人命魂上的裂痕:沈烬的命魂如风中烛火,边缘泛着焦黑;楚昭的命魂虽强盛,却缠着缕缕暗红血线,那是他为镇压前朝余党时造下的杀孽。
若强行融合,轻则魂消魄散,重则......
\"砰!\"
一声闷响打断他的思绪。
沈烬突然直起身子,原本搭在楚昭肩头的手重重按在地面。
她后颈的红莲圣痕竟开始向外蔓延,在脊背处烧出半朵扭曲的火焰图腾。\"不能停......\"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半口血,\"若现在放弃,虚影会趁机夺舍,焚天狱的封印......\"
\"我知道。\"楚昭攥紧她染血的手腕,将自己的命魂一丝一缕往她识海里送。
他能看见前世的碎片在眼前飞旋:雪夜的偏殿里,小皇子攥着冷掉的糖人等母妃;乱军冲进沈府时,穿红裙的小丫头躲在梁上,眼里燃着和现在一样的火;还有那座开满红莲的忘川边,两个身影背靠背,将各自的命魂烙进对方骨血里——原来双生劫不是诅咒,是他们在轮回里刻下的契约。
\"你们的灵魂......要碎了!\"虚影女子的尖叫突然变得尖锐刺耳。
她原本被锁链困住的身形竟开始膨胀,青灰色的指甲深深抠进石壁,\"哈哈哈哈!
等你们魂飞魄散,这具身体就是我的——\"
\"住口!\"沈烬突然抬头。
她的瞳孔里跃动着金红色的火焰,那是烬火觉醒的征兆。
楚昭心头一紧,正要阻止,却见她反手握住自己的手,将两人交叠的掌心按在圣痕上。\"楚昭,\"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像极了初遇时在金銮殿上敢直视他的模样,\"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要你欠我一场盛世?\"
楚昭喉结滚动。
他记得,那是成婚前夜,她站在御花园的梅树下,雪花落在她发间,却融不化她眼底的冰:\"我要你以帝王之尊,亲手为我捧来天下最盛的烟火。\"此刻他望着她染血的唇角,突然笑了:\"记得。
所以现在,我要把命也赔给你。\"
话音未落,两人周身的金光突然凝结成实质。
沈烬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托住她即将消散的命魂,楚昭的命魂则化作滚烫的暖流,顺着他们交握的手涌进来。
那些被圣痕灼烧的痛、被虚影撕咬的疼,竟在这暖意里慢慢结痂。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楚昭的心跳重合,像两面战鼓,擂出同一段韵律。
\"你们终于来了。\"
清冽的声音在识海里炸开时,沈烬的意识突然清明。
她看见自己与楚昭站在一片混沌中,脚下是无数根泛着光的命运丝线,有的鲜红如血,有的苍白如骨,正随着他们的呼吸轻轻颤动。
而在他们面前,站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那人身穿赤白相间的王袍,眉眼与他们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历经沧桑的沉稳。
\"我是你们的前世。\"那身影开口时,沈烬听见自己与楚昭同时倒抽冷气。
她看见楚昭的指尖在发抖,却还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前世的声音继续响起:\"千年前,我与爱人因背叛被封印在此,命魂被撕成两半投入轮回。
现在,你们的命轮引唤醒了我。\"
\"所以......\"沈烬舔了舔发干的唇,\"我们要帮你?\"
\"不。\"前世的身影摇头,眼底泛起温柔的光,\"我要帮你们。\"他抬手,指尖点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命轮引需要完整的双生魂才能成功。
现在,我将千年的记忆与力量还给你们——\"
\"等等!\"楚昭突然出声。
他望着前世身后翻涌的命运丝线,皱眉道,\"那些丝线......\"
\"那是你们的因果。\"前世的声音里有了几分急切,\"没时间解释了。
接住!\"
话音未落,沈烬感觉有滚烫的东西涌入识海。
她看见楚昭的眼底也泛起金光,两人的命魂突然开始融合,那些原本的裂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虚影女子的尖叫变得遥远,南宫烬的呼唤像从极深的井底传来,唯有前世的声音清晰如钟:\"证明给我看,你们比我更勇敢......\"
下一刻,金光如潮水般将两人淹没。
沈烬最后看见的画面,是楚昭染血的唇角扬起的笑,和他眼底映着的、自己逐渐虚化的身影。
再睁眼时,他们站在一片由命运丝线编织的空间里,那些丝线有的亮如星子,有的暗如深渊,在头顶交织成巨大的轮盘。
而在轮盘中央,站着一个身影——那人背对着他们,穿着与楚昭相似的玄色龙袍,却在发间别着一支熟悉的红珊瑚簪。
那是沈烬亲手为楚昭做的,在他登基那日,被他收在妆匣最深处。
\"是谁......\"沈烬的声音还未落下,楚昭突然攥紧她的手。
他望着那道背影,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