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出现一抹光芒,江面慢慢变得清晰。
码头集装箱旁的一个角落里。
几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男子,将封好的大洋拆开,摊在地上,一个个拿起来听响。
除大洋外,地上还落着几根金条,一个个子矮小的男子背着手用脚踢了踢。
听声音没问题,他给跟班递了个眼色,跟班蹲下来拿起一块金条放在嘴里使劲儿咬了咬。
“孙老大,你放心,都是真的,绝不会拿假的糊弄您!”周有粮脸上堆着笑,冷的直跺脚。
孙老大没搭理他,跟班把黄金咬了一个遍,朝他点了点头。
孙老大冷硬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老周啊,你说说你,当初一张船票五十块,你嫌贵不买,现在翻了六倍,你一口气要七张,这中间的差价,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周有粮愁的发苦:“唉,别提了。”
人离乡贱,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舍家弃业的离开故土。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国民政府这么操蛋,口口声声保卫首都,结果鬼子来了,一个溜的比一个快。
他可叫这些人给坑惨了!
孙老大看他一脸难为,也猜的七七八八了。
这些老百姓,整日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外面发生了什么,政府什么样子,哪个都不晓得。
要不是炮弹落到头上了,都不知道跑,更别说反抗了。
他笑了笑,冲身后的跟班说:“行了,给他们票吧。”
跟班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把票,周有粮和阿华望眼欲穿的看过去。
跟班用舌头舔了舔手指,数出七张,递给周有粮。
“哎,谢谢孙老大!”周有粮急快的接过船票,装在腰包里,不敢叫别人看见。
阿华看黑市的人将大洋黄金收到包里,咽了口唾沫,说:“师傅,我还是留下陪你一起看店吧,留点钱给师娘阿哥他们路上花。”
孙老大一听乐了:“老周,你这徒弟没白养,小家伙还挺忠心啊!”
“是个好孩子。”周有粮摸了摸阿华的脑壳,说:“你要不走,就你阿哥一个男人,照看不过来,你跟着,陪衬着点。”
阿华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师傅说得对,这一路上还不晓得会遇到多少危险,阿哥一人护不了那么多人。
他咬着牙看向周有粮,保证道:“师傅,你放心,我一定把师娘她们安安全全护送到长沙。”
周有粮刚想夸他几句,孙老大就发话了:“阿华,你跟着他们混没得前途,不如跟我吧,我手底下正缺你这样的。”
阿华想都没想就回绝道:“我不去。”
他说着往周有粮身后躲了躲,生怕对方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男。
周有粮替他回绝道:“孙老大干的是大买卖,阿华胆子小,不够秤。”
孙老大临时起意,看对方不愿意,就算了。
找小弟和找老婆不一样,强扭的瓜甜不了。
钱货两讫,双方握了握手,笑着说再见。
待周有粮师徒走远后,孙老大从包里拿起两块金条,一手拿一个,对着碰了碰。
金条发出“吧嗒”一声,孙老大得意的笑了。
他道:“没想到啊,临上船了,还能收获一笔意外之财,老天旺我啊!”
跟班谄媚的挤弄眉眼:“老大,您的财运,那是天生的,盖都盖不住!”
孙老大笑着挥手:“走!兄弟们!到了长沙,咱们再吃香的喝辣的。”
“哦吼!”他身后的小弟发出欢呼的叫声。
*
江岸上,周有粮师徒俩艰难的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
人太多了,一个头挨着一个头,只能踮着脚走,不然看不到方向。
小满个子高,站在一块石头上,远远的看见了周有粮,双手做喇叭状:“爹,爹!我们在这儿!”
“哎——”周有粮听到儿子的声音,牵着阿华,在人群中奋力的蛄蛹。
肺都快挤炸了,总算摸到地方了。
“快,都过来。”周有粮抬手示意。
几人迅速围成一团,陈嘉仗着身子小,插在爱英和小穗中间。
周有粮左右环顾一圈,见无人注意,低声道:“黑市的人说,今天会从汉口过来两艘轮船,票已经买好了,到时候,你们先去汉口,再从武汉去长沙,到了地方,再寄信给我。”
爱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双手合十感谢各路菩萨,让他们在这个节骨眼还能买到票。
其他几个人包括陈嘉,也狠狠吐了一口气。
“阿舅。”陈嘉想起周有粮对原主的好,捡着能说的,叮嘱他。
“地窖的存粮,够一个人吃俩月的,您就猫在地窖里,甭管上面有什么动静,都没别出来。”
她伸出两根手指,认真地说:“这俩月,能藏多久藏多久,千万别露头。”
在地窖里藏一个半月,很大程度上,能避开暴行。
只要挨到2月份,就会有好转。
虽然还有一些暴虐的行为,但不会逮着个人就杀了。
周有粮知道外甥女是担心她,含糊的点了点头:“晓得了,放心吧。”
小穗道:“爹,听小妹的,别不当回事儿。”
“晓得,晓得。”周有粮嘴上痛快的答应。
心里却在想,一直躲在地窖里,万一有地痞流氓或难民占了他的房子怎么办。
他必须得守在铺面里,不能叫旁人毁了自家房子。
一旁的玉莲听到几人谈话,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一刻钟过去,她突然猛拍大腿,总算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了!
“小满,我忘了通知阿哥,我们走了。”玉莲哎哟一声。
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果真不假,她这糊涂脑子,人都要走了,竟然忘了和自己哥哥说。
小满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他也是糊涂,竟然忘了告知大舅子一声。
他的大舅子就是刘胜,日本商人的秘书。
周有粮听到,不以为然道:“没事儿,待会儿把你们送上船,我就去刘家走一趟,和刘胜说一下,这都是小事。”
玉莲缓了一口气,老公公是个细心的人,他办事,叫人放心。
而大哥刘胜,满口流利的日语,是给日本人打工的,他的处境最安全。
玉莲并不担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