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小巷,漫长的看不到尽头。
余文秀视线越来越模糊,还没跑出这条巷子,耳边就传来激烈的枪响,和一道轰隆的爆炸声。
她心里的那根弦绷了,眼泪喷涌而出。
“吴队长,吴队长,哎呀,坏了!”
“那个女人呢?”
“太君,我看到程永年的女人往这边跑了!”
余文秀狠狠吸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憋着气死命的跑。
就要拐弯之际,不足一米六的日本宪兵端起一米三的长枪射出一颗笔直的子弹。
“呜呜血,妈妈,流血了。”大毛看着妈妈被打穿的肩膀,伸出小手企图捂住溢出的鲜血。
追上来了,余文秀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她迅速闪过身,拐过巷子,放下大毛,推了推他。
“别怕!大毛,快跑,记住妈妈教给你的。”
“妈,妈妈,别丢下我呜呜……”大毛哭的泣不成声,伸出手要妈妈抱抱。
“别怕,我的孩子,你是勇敢的小战士,快……跑!”
“不,妈妈,抱!”
“大毛,听话!”余文秀板起脸,严肃的瞪着儿子,口吻很是生气。
大毛哭的打嗝,大叫着扑向妈妈,余文秀后退一步,大毛重心不稳,摔在冰冷的青石砖上。
余文秀看了儿子最后一眼,转过身,先往巷子里丢了一颗手榴弹。
手榴弹炸倒一片。
拼了!余文秀深吸一口气,折返回去,冷静的清空弹夹,与敌人同归于尽。
后面扑上来的人,同时举起枪口,对准那副瘦弱的身躯连开数枪。
直把余文秀打成了一个筛子。
“孩子呢?”吴世宝的下属问。
“就在这附近呢,跑不远。”
“一定要把孩子捉到!”带队的军曹满脸不悦,看着倒在他面前的士兵,冷声问道:“那孩子叫什么?”
面对军曹的问询,杜队长咽了口唾沫,道:“大毛。”
“吆西。”军曹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蹩脚的华语温柔的喊道:“大毛……大毛……快出来,有糖吃。”
趴在巷子拐角处亲眼看见母亲身亡的大毛,被人牢牢的捂住嘴巴。
剧烈的哭声被扼杀在掌心中,温热成坨的泪水打在那人粗糙的手指上,流进砖缝里。
“好孩子,不能哭。”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声音极小,几乎是用气声说的话。
大毛咬住他的手指,不停地挣扎,男子按压住内心的惊悚,使劲儿的把大毛箍在怀里,转身跑进巷子里的弄堂。
“要死了,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守住后门的女人一边给丈夫开门,一边抬起手捶他。
中年男子没吭声,不停地安抚惊惧不安浑身颤抖的大毛。
这时,一位身穿马褂,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从楼上下来,先看了大毛一眼,又把视线转向那名开门的女人。
“是我叫他去抱回来的,不抱回来,肯定会被日本人打死,孩子这样小,见死不救是造孽。”
老人眼神浑浊,却透着犀利的光,她一眼扫过来,女人支支吾吾的低下头,也不敢再说什么。
“姆妈,被日本人追杀的肯定是抗日英雄,这是抗日英雄的孩子,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女人的儿子女儿也从楼上下来,大女儿从口袋里掏出糖去哄孩子,小儿子走到她身边劝说。
“我没有说不救,这不就是抱怨了一句嘛。”被儿子数落,女人一脸讪讪,不自在的摸了摸鬓角的卷发。
方才一家人听到枪声,都跑到了阳台上,用晒衣杆上的衣服遮挡着往下看。
看到那个女人也要死了,老太太于心不忍小孩子也吃子弹,便叫自己儿子下去把孩子抱回来。
家里是有地窖的,倘若日本人挨家挨户的搜,就把小孩子藏到地窖去。
……
“主任,这是从程永年身上搜来的。”杜队长一路小跑,双手把一张满是血污支离破碎的单据呈现在李群面前。
“这是什么?”
“好似是一家照相馆开出的单子。”
“哪家照相馆?”
“血污的厉害,看不清具体名字和地址。”
李群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单子,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
单子挨了子弹,被鲜血浸透了,能看出是照相馆的单子已经很勉强了,根本看不出具体的名字。
李群皱了皱眉,手指一松,单据掉落,杜队长伸开手去接。
李群道:“把全上海的照相馆翻过来一遍。”
“是,主任!”
李群一声令下,76号的大小汉奸全部动了起来。
76号本部内外勤共有两千多人,内勤不干外勤的事,一千多外勤带着帮派分子、地痞流氓奉旨骚扰、勒索全上海的照相馆。
东平路的一家照相馆,店小,不起眼,杜队长带人进去的时候,也没指望程处长会在这种地方拍照。
杜队长负着手,在店里闲逛。
“这个人,这几天有没有来过店里?”随从掏出程永年的相片,放在店老板面前。
随从语气蛮横地说:“瞪大你的眼,仔细看,若是提供了有用的线索,赏银少不了你的,倘若敢知情不报……”
他掏出一把手枪,砸在桌面上:“后果,你懂得。”
“懂,懂,懂!”店老板点头哈腰的说。
他扶了扶脸上的眼镜,仔细的看了一眼相片。
这一眼看去,就立马认出了相片上的人。
心里扑腾扑腾的,像一个浪一个浪的扑到礁石上。
“……没见过。”半晌,店老板摇了摇头。
“看仔细了!”随从用手指点了点相片。
店老板的腰弯的更深了,说:“我哪敢骗您呢,真没见过。”
杜队长的目光从挂满墙的相框中收回,瞥了一眼店老板,慢悠悠的说:“你店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怎么就确定没见过他?”
店老板原先只是照相馆打杂的学徒,一点点攒起来如今这间店铺,是个老江湖,心理素质极强。
他面上既惶恐又真诚的道:“倘若是去年、前年的客人,那可能真记不住,但您要是问这几天,我敢肯定这人没来过。您也看到了,我这是小本生意,一天的客人就这么多,没几个。”
杜队长面无表情,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伸出手说:“账册拿来。”
店老板心里突的一下,脸上仍旧没有任何波澜,从柜子里拿出了账册。
杜队长翻看了几页,顾客确实少,也确实没找到程永年或余文秀的名字。
杜队长把账册放下,随从把店老板拉到一旁,让他意思意思。
店老板拿捏不了他口中的意思究竟是多少,就问道:“这个意思到底是几个意思?”
随从笑着说:“你看着来,别把意思弄成不好意思就成。”
店老板惹不起他们,苦着脸清空了钱盒,送走了这群活阎王。
待人走后,一旁战战兢兢的小老板,拉住店老板的胳膊问:“爹,你怎么敢骗人,人家有枪的,而且,都说了提供线索给赏银的!”
店老板一巴掌把儿子打的转了半个圈,低声咒骂道:“坑货,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儿子!”
小老板捂着脸,委屈巴巴的看着爹。
店老板瞪他一眼,道:“那些是什么人,是汉奸走狗,与他们为伍,就是卖国!”
他伸出手,点了点儿子的鼻尖,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以为咱们说了实话,就能得到赏银?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只会惹了一身骚!”
小老板垂着头说:“晓得了,晓得了。”
“啷当”一声,店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
“老板,我来取相片。”
陈嘉从黄包车下来,付完车资,推门进入照相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