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蔓延。
穿堂风掠过许鸮崽后颈,像顾圣恩昨夜在他耳后的呼吸,轻得让他怀疑是否真实存在。
他缓缓抬眼,打量站在上方台阶的顾圣恩。
阳光从气窗斜切进来,正好照亮男人眉眼。对方像是被自己的话迎面打了一拳,眼尾低垂,眼神暗了暗。
眼角下方有一根脆弱美丽的细纹,像是一条根系,猛扎入许鸮崽心房,生长入他血脉,和他的灵魂缠绕。
大概是审美出了问题,许鸮崽觉得此刻顾圣恩更迷人了。
错觉。
肯定是错觉。
\"你眼角有纹了。\"许鸮崽故意放慢语速,\"等你这张脸垮了,身体变差了,我还能图你什么?不如趁现在,多玩。\"
“嗯。”顾圣恩低头,后退一步。
许鸮崽见不惯这个家伙的受伤表情,后退步伐更是刺的他心口发热,他一把拽住楼梯扶手,厉声道:\"我让你后退了?\"
\"没、没有。\"顾圣恩又向前挪了半步,鞋底“簌簌”蹭过台阶剥落的漆皮。
许鸮崽这才发现,男人脚上穿的是他送的旧皮鞋,六年了,皮面保存的完整干净,像是经常擦拭。
男人又“簌簌...”挪了半步,回到光里。
这细微声响猛地将许鸮崽拽回七年前,他第一次去酒店888房间见顾圣恩,也是这样紧张地蹭着酒店房门鞋垫。那一年,顾圣恩二十九岁。
今年,许鸮崽二十九岁。
许鸮崽胃部绞痛,好像时光在他们之间开了个恶劣玩笑。
\"过来。\"许鸮崽命令道。
顾圣恩顺从地下了两节台阶,许鸮崽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手指摸了摸对方眼尾细纹,然后伸手替对方拢了拢衣领:\"我要出门了,该做什么,不清楚?\"
顾圣恩微微抬头瞧他。
许鸮崽突然凑近,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短暂,像一片雪落在烫伤的皮肤上,融化。
顾圣恩失落的眼睛,又冒起星光。
\"位置我晚上发你。\"许鸮崽喉头发紧,抬手轻轻拍一下顾圣恩脸颊,力道控制得刚好介于亲昵和羞辱之间,\"给我打起精神,打扮帅点。别灰头土脸,扫兴。\"
顾圣恩抬起双臂,环住许鸮崽脖子,手指紧扣在他颈后,指腹摩挲着发际线处细软绒毛,轻声问:“宝贝,你要怎么玩我?”
\"你有点觉悟。洗、干、净、\"许鸮崽眯起眼睛,凑近对方耳畔,手摸上男人胸大肌,狠狠捏一把,\"碗、以后少放盐。咸。\"
顾圣恩突然笑了,眼角细纹深一些。许鸮崽心脏顺应着紧一点。
顾圣恩道:\"今天有雨,你伞放哪里?我给你取。\"
\"我带了。\"许鸮崽硬邦邦地回答,\"回去吧。\"
楼道里感应灯突然熄灭,将两人笼在突如其来的昏暗里,唯有顾圣恩眼睛闪烁在方寸阳光中。
男人深黑色虹膜亮亮的,像是被极夜点燃的发光水母。
忽闪忽闪,浮游。
许鸮崽被这两颗小水母伸出来的无形触角蛰的浑身肿痛,呼吸困难。
男人睫毛在光里颤一下,眼神柔软近乎虔诚,嘴角噙着一点笑,许诺道:\"许鸮崽,我漂亮的时间都给你。\" 他侧头亲吻,最后一个音色沉溺在许鸮崽酒窝里。
胡茬刮过皮肤,细微刺痛密密麻麻,冷杉气息混着一点淡淡的烟草味,强势地侵占许鸮崽鼻腔。他恶劣的话,哽在喉头。
顾圣恩唇贴着那个小小的凹陷,像是对着树洞倾诉秘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争取...漂亮久一点。\"
许鸮崽喉结滚动一下。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听见楼道外树叶沙沙的摩擦声,听见顾圣恩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皮肤上,像是一簇火苗,烧得他浑身发烫。
\"你最好说到做到。\"
许鸮崽踩下一阶台阶,转到下一层时,三步并作两步。他屏息冲出楼道,才深深吸一口气。可空气里还全是顾圣恩的味道,黏在他喉咙里,烧得他眼眶发烫。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酒窝,那里还残留着顾圣恩唇上温度。室外热风卷过,反而让火星燎得更旺。烧过皮肤,烧过瞳孔。
需要压一压,需要一点冷静的东西,比如尼古丁,比如冷冰冰的金属打火机。
许鸮崽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手指蹭过烟盒边缘时,触到一道细微的凸起。他没在意,咬着烟抬头,目光扫过不远处那辆黑色宾利。钻石般的车灯大眼瞧着他,似乎在阴阳怪气的嘲讽他好了伤疤忘了疼。
打火机\"咔嗒\"一声,火苗窜起,烟草燃烧的苦香漫进肺里。他眯眼看烟雾在热浪中扭曲,消散,像是他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十分钟后,烟蒂被碾灭在水泥地上,许鸮崽突然注意到烟盒背面贴了张便签纸。
淡黄色的纸片,边缘已经有些卷边,顾圣恩的字迹龙飞凤舞地写着:
「我想你。」
许鸮崽下意识地抬头,九楼窗口,顾圣恩正站在那里,半边身子浸在阳光里,俯视瞧他。男人见他望过来,勾起嘴角,抬手对他招了招。
许鸮崽转身拉开车门,重重摔上。
发动机轰鸣,他忽然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窒息般酸胀。
肯定是那只风流老鸟在他心里拉了屎。
屎里不仅有玻璃渣,还有种子。
种子,种到他心田,猖狂生根发芽,缠绕住每一根血管,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绵长钝痛。
种子又顶开玻璃渣,顽强成长,长出两片小小、嫩嫩的绿叶子。
又酸,又疼,又紧,又涩,又涨。
许鸮崽抬手又一次碰了碰自己的酒窝。他瞧见后视镜里,顾圣恩身影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黑点。
“擦!”
许鸮崽自暴自弃狂开车,阳光落在他身上。小绿叶,光合作用,“嘟嘟嘟”在心里冒泡泡。
红灯亮起。
踩下刹车,惯性让他前倾又重重跌回座椅。他深吸一口气,额头抵上方向盘,皮质方向盘被晒得发烫,贴上去,和他脸一样烫。阳光热烈,光合作用的小泡泡在胸腔里越涨越大,快要从喉咙口满溢出来。
许鸮崽摇下车窗,让热风灌进来,他头磕着自己的手背,气愤的拍方向盘,不知道到底在生自己的气,还是在生对方的气。
信号灯由红转绿。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响喇叭,许鸮崽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一看手表。
第一次,上班迟到。
八月热浪裹挟着蝉鸣,蛮横地拍打着门诊大楼的钢化玻璃幕墙。
许鸮崽坐在诊疗桌前,指尖在键盘上落下,屏幕上“david”的名字带着星号标记跳了出来。他轻轻吸了口气,压下那点不易察觉的烦躁:“请进。”
门外闯进来一个欧亚混血男人,一米七五个头,黑色套头帽歪歪斜斜地扣在头上,露出三绺不服管束的红色卷发。他右耳上那排银环,从耳垂一直穿到耳骨。
红发男人走起路来浑身“叮当”作响,脖子上挂着的五金项链随着动作甩来甩去,黑色皮裤紧紧包裹着精瘦双腿。他三步就跨到诊桌前,目光扫过许鸮崽胸前名牌,“啪!”一声将病历本掼在桌上。
“许鸮崽?”红发男人中文咬字清晰,棕绿眼珠死死钉在许鸮崽脸上,“或者说,我该称呼你——顾太太?”
“david先生,您哪里不适?”许鸮崽平静的问。
大卫猛地俯身,双手重重撑在桌沿,身体前倾:“顾圣恩!他断了我所有的副卡!就在昨天!没有通知,没有解释!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随意!许鸮崽!你知道我现在每天要扎的胰岛素,一支要多少钱吗?他当初可不是这么承诺的!”
许鸮崽审视他,认出这是顾圣恩的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