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千户上前一步,腰间绣春刀“噌”地半出鞘,寒光扫过众官差:“勾结鞑靼是什么罪名?那是通敌叛国!便是只有一分怀疑,我锦衣卫也能便宜行事!真等拿到实据,鞑靼的马蹄怕是都要踩进应天城了!”
官差头目梗着脖子迎上他的目光,手里《大明律》拍得啪啪响:“便宜行事也得有个谱!《大明律》载‘疑罪从无’,便是通敌大案,也得讲究‘人赃并获’!你们现在除了几句捕风捉影的传言,还有什么?”
“传言?”千户冷笑一声,扬手甩出几张纸,“这是从晋商账房搜出的单据,上面的‘北地货源’,除了鞑靼还能有谁?还有这封信,虽被水泡了大半,‘共分盐利’四个字总看得清吧?盐铁官营,他们敢跟鞑靼分盐利,不是通敌是什么?”
“单据上没写‘鞑靼’二字,北地货源多了去了,蒙古部落也有归顺我大明的!”
官差头目捡起单据抖了抖,“至于‘共分盐利’,或许是跟北边的汉人商号交易呢?没实证就往鞑靼身上扣,这不是办案,是罗织罪名!”
“罗织?”千户眼神一厉,指着旁边瑟瑟发抖的晋商,“方才他们慌慌张张烧账册、埋密信,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寻常商人会这么做?我看就是怕露了马脚!”
“人家做生意的,谁没几本不方便让人看的账?或许是漏了税,或许是跟同行结了怨,凭这个就定通敌罪?”
官差头目寸步不让,“千户大人要是拿得出他们跟鞑靼使者见面的证据,或是缴获了给鞑靼送的军械,小人立马拱手让开!可现在就凭这些模棱两可的东西,想把人带走,除非踩着小人的尸首过去!”
“你敢阻我办案?”千户怒极反笑,挥手叫过身后校尉,“给我把人带走!出了事我担着!”
“谁敢动!”官差们“唰”地抽出腰刀,围成一圈护住晋商,“大明律在这,我等身为地方官差,守的就是这规矩!千户大人真要硬来,明日朝堂上,咱们就请陛下评评理,看看是律法大,还是你锦衣卫的‘便宜行事’大!”
千户被噎得脸色铁青,看着官差们寸步不离的架势,又瞥了眼那些被护在中间、眼神闪烁的晋商,终是恨恨地将刀归鞘:“好!今日我便看在律法的面子上暂不拿人!但这些晋商,我锦衣卫盯上了!迟早有一天,要让他们的狐狸尾巴露出来!”
官差头目松了口气,却依旧板着脸:“随时恭候千户大人拿实证来。只是在那之前,还请大人别再惊扰良民,坏了朝廷的规矩!”
华克勤坐在布政使司衙署的太师椅上,指尖敲着桌面,听完属下的禀报,眉头拧成个疙瘩:“这么说,锦衣卫在晋商那边搜出些不清不楚的单据,还撞见他们烧账册?”
属下躬身道:“是,听说当时场面挺乱,那些晋商慌得跟丢了魂似的,若心里没鬼,何必如此?”
华克勤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沉声道:“怕不是简单的漏税。晋商跟北边往来密切,真要是只图点小利,犯不着动这么大动静藏藏掖掖。”
“大人的意思是……”
“你想啊,”华克勤放下茶盏,眼神锐利起来,“鞑靼那边缺盐少铁,咱们这边管得严,谁能悄无声息把货送过去?也就这些晋商,门路广、胆子大,常年走南闯北,熟门熟路得很。”
属下点头:“可他们藏得太深了,锦衣卫搜了半天,也就找到几张模棱两可的纸,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没有。”
华克勤冷笑一声:“能在山西地界盘桓这么多年,没点手段能行?那些大商人,表面上都是乡绅模样,家里的账册做得比官府的还工整,明面上挑不出半点错。真要查,得往深了挖——他们的货从哪出、经谁的手、最后落到谁手里,这链条上的关节,怕是早就被他们用银子糊得严严实实了。”
“那要不要咱们插手?联合锦衣卫一起查?”
“插手?”华克勤摆摆手,“锦衣卫行事太急,这次怕就是打草惊蛇了。你没听底下人说?那些晋商现在跟惊弓之鸟似的,家里的账房换了一批又一批,连常年打交道的商号都断了往来,这时候往上凑,纯属白费力气。”
他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圈:“要抓,就得抓那个站在最上面的。底下的小鱼小虾抓再多,只要大头还在,过阵子换个名目,照样能把生意做起来。可这幕后的大商人……”
华克勤眯起眼,语气凝重:“怕是早就跟某些头面人物勾搭上了,不然哪来的胆子敢跟鞑靼做交易?没点靠山,借他们个豹子胆也不敢啊。想动这种人,没铁证,就是打蛇不死反被咬。”
属下忧心道:“那难道就看着他们继续?”
“急什么,”华克勤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既然露了马脚,就说明他们慌了。咱们先稳住,让锦衣卫去闹,他们闹得越凶,那些人越容易出错。等他们露出真正的尾巴……”
他放下茶盏,指节重重敲了敲桌面:“到时候,咱们再顺藤摸瓜,哪怕他藏在耗子洞里,也得给揪出来。”
属下恍然大悟:“大人是想以静制动?”
“不然呢?”华克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晋商的底子,我比谁都清楚。真要做了通敌的事,那账本上的窟窿,迟早得用更大的窟窿来填。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他们自己就得绷不住。”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华克勤望着远处晋商聚集的街巷方向,眼神沉得像深潭:“倒是要看看,这幕后的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把这火捂到什么时候。”
几个知府坐在华克勤的衙署里,你一言我一语,急得额头冒汗。
“华大人,您可得管管!锦衣卫这几日跟疯了似的,在街上随便盘查商户,连老字号的绸缎庄都被翻了底朝天,百姓都吓得不敢开门做生意了!”
“就是啊,昨天城西的王掌柜不过是跟个关外客商多说了几句话,就被他们扣了个‘通敌’的帽子,这要是传出去,谁还敢来咱们地界经商?”
华克勤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浮沫,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杯子,一脸为难地叹气:“诸位大人,不是我不肯出面,实在是……锦衣卫直归陛下管,我一个布政使,哪插得上手啊?”
“可您是地方父母官,民心都快被搅散了,您不出面谁出面?”有知府急了,往前凑了凑。
华克勤啧了声,往椅背上一靠:“要不这样,你们写份奏折递上去?把百姓的难处说清楚,陛下圣明,肯定会过问的。我这儿呢,先让衙役多在街上巡逻,安抚安抚民心,两边都搭把手,您看行不?”
这话听着在理,几个知府面面相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应下:“那……就按华大人说的办?”
“放心,”华克勤笑得一脸诚恳,“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底下人多盯着点,真要是锦衣卫闹得太不像话,我先派人去‘劝劝’,总不能让百姓受委屈不是?”
等知府们走了,华克勤转头对属下撇撇嘴:“想让我去跟锦衣卫硬碰硬?门儿都没有。他们斗他们的,咱们守好自己的摊子就行。”
属下忍着笑点头:“大人这招‘借奏折脱身’,高!”
华克勤端起茶盏呷了口,眼梢挑了挑:“高什么?这叫明哲保身。真掺和进去,不管帮哪边,最后都得落一身腥。”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他带笑的脸上,活像只刚躲过陷阱的老狐狸。
晋商们聚在平遥城的票号密室里,借着油灯的光议论纷纷。
“那华大人倒是会盘算,”平遥最大票号的东家放下手里的算盘,敲了敲账本,“明着不偏不倚,实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咱们求他在朝堂上递句话,他倒好,推说‘外官不便干政’,转头就让底下人送来两箱茶叶,这是想堵咱们的嘴啊?”
旁边做绸缎生意的掌柜冷笑一声:“他那点心思谁看不明白?既想保着头上的乌纱,又不想得罪锦衣卫,左右逢源的本事倒是练得精。依我看,比他那老父亲当年滑头多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开粮行的王老板捻着胡须叹气,“他一个布政使,夹在锦衣卫和咱们晋商中间,确实难。真硬顶上去,怕是没好果子吃。前日听说北边那位指挥使又参了他一本,说他‘纵容商户,罔顾法纪’,他能撑到现在,也算不易了。”
“不易?我看他是算盘打得精!”做皮毛生意的李掌柜猛地拍了下桌子,“咱们往南运的货,他说要‘严查私盐’,扣了咱们三天,转头就放了西洋商队的船——这不是明摆着看人下菜碟吗?”
角落里做钱庄生意的赵先生一直没说话,这时才慢悠悠开口:“诸位稍安勿躁。华大人这招叫‘以静制动’,他越是不表态,两边越不敢轻易动咱们。真要是他旗帜鲜明地站过来,咱们反倒成了众矢之的。等着瞧吧,过几日他必会有动作,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众人听了,一时都闭了嘴,油灯的火苗在他们脸上晃,映着各自眼底的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