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台爬到了工位第三格铁架上,正好落在阿芳的马克杯边沿,晃出一圈小小的光晕。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那条英文留言还在:“你们回得真快,比我妈还勤快。”
刘好仃没看这条,他盯着的是Excel表格里一串乱码般的阿拉伯语评论,眉头皱得像刚拆封的牛皮纸。
“小林。”他忽然开口,“你昨天删的那批截图,是不是也顺手把情绪标签给清了?”
小林正趴在打印机旁等表格出来,一听这话差点把头磕在机器上:“啊?我就是想腾点内存……谁知道那些图那么重要!”
“重要?”刘好仃笑了一声,不是讽刺,是那种“你终于撞对墙了”的轻松,“你以为差评是垃圾?它是金矿啊。你不留原始痕迹,等于把金子筛掉了只留沙。”
阿芳默默把手机递过去:“刘哥,我刚发现,越南那边有人转发我们回复的内容,还加了个表情包——是个捂脸哭笑不得的猫。”
“说明人家觉得我们挺可爱。”刘好仃接过手机,放大图片,猫的脸被p成了他们厂门口那只流浪花猫,“可爱比专业还难挣,因为专业能装,可爱装不了。”
老张这时候抱着打印好的新表冲进来,纸角还冒着热气:“贴哪儿?墙上还是公告栏?”
话音未落,“沙特”那一栏的墨迹正巧蹭到他袖口,晕开一小片蓝黑色,像地图上突然长出的淤青。
“别急。”刘好仃接过表格,指了指越南差评旁的红字,“先在这儿标个‘二次传播风险’,意思是,如果这事儿再没人理,人家可能不光自己骂,还会拉着邻居一起骂。”
阿芳眼睛一亮:“就像我妈跳广场舞,一个人说不好跳,整支队伍都能退群!”
“对。”刘好仃点头,“现在咱们卖的不是玻璃,是信任的续费包。到期不续,人家直接卸载。”
小林挠头:“那pdF打不开这事咋办?沙特那边全是阿拉伯语差评,全是这个。”
“问题不在pdF。”刘好仃调出二维码扫描热力图,耳朵图案果然在中东区域亮得发烫,“在咱们以为人家会用电脑看,其实人家都是手机扫完直接点开——结果页面加载失败,气得想砸屏。”
阿芳秒懂:“我马上把文件转成轻量链接,还能嵌进回复模板里!”
她噼里啪啦敲键盘,光标停在句尾:“我们改好了,您再扫一次试试?”
她本能想加个感叹号,手指悬在空格键上方两秒,又缩回来,删掉。
不是怕热情过头,而是忽然明白:差评不怕你不回,怕你回得太像客服机器人,冷冰冰一句“已处理”,还不如一句“您再试试?”来得暖。
傍晚五点,车间机器声渐弱,只剩风扇还在嗡嗡转。刘好仃把旧文件夹锁进抽屉,钥匙轻轻放在阿芳桌上。
“这次不是象征意义。”他说,“是真的轮到你盯数据了。”
阿芳没伸手去拿,而是低头看着任务卡背面新写的一行字:“原来最好的广告,是别人替你写的差评回复。”
她笑了,不是感动,是那种“原来我也能干点大事”的踏实感。
老张这时探头进来:“刘哥,墨西哥那边也有差评了,说是包装太厚,拆起来像剥粽子。”
“挺好。”刘好仃点头,“说明他们在认真用,不是买了就扔角落。”
“可这算不算高风险节点?”
“算。”他拿起笔,在墨西哥那一栏画了个圈,“但风险不是坏事,是提醒我们哪儿还没暖到位。”
阿芳忽然抬头:“那我们要不要主动发个消息?比如‘听说您拆包装费劲,下次我们改进’?”
“要。”刘好仃说,“但别群发。谁留言,谁就得收到专属回复。不然你以为你在关心人,其实人家只觉得你在群发广告。”
小林在一旁默默记下:“下次差评处理完,主动私信一句——不是认错,是认认真真告诉人家:你的话,我们听进去了。”
他说完自己先笑:“这话听着像鸡汤,但我居然信了。”
“不是鸡汤。”刘好仃拍拍他肩膀,“是玻璃厂的老实话。冷冰冰的东西要想让人愿意摸,就得先暖起来。”
这话他今天说过一次,现在再说一遍,语气不一样了。上次是劝大家别怕差评,这次是教大家怎么把差评变成口碑燃料。
阿芳低头看Excel,三个国家的名字被标成不同颜色:越南红、沙特蓝、墨西哥黄。她忽然意识到,这些颜色不是警告灯,而是信号旗——风往哪吹,门往哪开,全看你怎么接住第一阵风。
老张这时又跑进来,手里捏着张纸:“刘哥!沙特那边有人回我们了!说pdF能打开了,还夸我们耳朵二维码可爱!”
“正常。”刘好仃没抬头,正在画一张简易情绪分布图,“人家不是要我们完美,是要我们听得见。”
阿芳忽然问:“那如果以后差评少了,是不是说明我们做得好了?”
刘好仃停下笔,看着她:“不,可能是没人愿意再说了。”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差评少不可怕,可怕的是差评变成沉默。”
阿芳怔住,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任务卡边缘。
这时,小林的手机响了,一条系统通知弹出来:
“越南用户hcmc_homeowner再次扫码,留言:‘这次包装没破,给你们点赞!’”
刘好仃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钥匙。
钥匙还在那儿,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现在却像被体温焐热了。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份泛黄的渠道计划书——当时他们只想着怎么把货卖出去,从没想过怎么让人愿意一直买。
而现在,他们终于明白:
口碑不是锁,是用来提醒自己——门开了,别让它关上。
阿芳低头在任务卡背面写下新一行字:“原来最好的广告,是别人替你写的差评回复。”
她合上本子,起身准备回工位。刚走到门口,听见刘好仃说:
“你知道为啥我现在敢查差评吗?”
她回头。
“因为以前我们怕花钱,现在我们怕错过。”他指了指远处那辆刚装完货的货车,“错过一个差评的人,可能就错过一座城的信任。”
阿芳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就是上回交给她的那把旧钥匙,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现在却像被体温焐热了。
她没回头,只是把钥匙轻轻放在窗台上,阳光正好照在齿纹上,闪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回应。
小林这时跑过来,手里拿着刚打印的第三批二维码样张:“刘哥,我把太阳旁边加了个耳朵图案,你说行不?”
刘好仃接过一看,笑了:“挺好,玻璃冷,太阳热点,耳朵嘛——说明我们听得见。”
阿芳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
刘好仃转头看她:“笑啥?”
她指了指自己口袋里的任务卡:“我在想,如果下次他们再换人来谈,会不会也带个带耳朵的二维码?”
刘好仃没回答,只是走到她刚才站的位置,伸手摸了摸窗台上的钥匙。
钥匙还在那儿,没动,也不说话。
但它旁边的阳光,已经悄悄往前挪了一寸。
阿芳忽然说:“刘哥,我刚发现后台有个新留言。”
“什么内容?”
“英文写的。”她念出来,“‘你们回得真快,比我妈还勤快。’”
刘好仃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钥匙在阳光里闪了第二下。
小林突然喊了一声:“哎?墨西哥那个差评用户又来了!”
阿芳赶紧打开后台,只见一条新留言赫然在列:
“你们真的改了包装!这次拆起来像撕薯片袋一样爽!”
刘好仃没笑,也没说话,只是拿起马克笔,在白板角落添了一行小字:
听见 → 记住 → 回应 → 再听见
他放下笔,转身时袖口擦过白板边缘,带起一阵淡淡的粉笔灰,飘在半空中,像一场微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