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姜家得了允许,进宫拜见太后娘娘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各个世家大族的府上,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花丞相用完午膳以后,就在仆从的陪伴下来到了书房。
他身为一品大官员,日常工作就是协助皇帝处理日常的行政事务,宫里批阅完的奏折发放到他的手里,他就得负责将陛下的命令落实到位,监督手下的人去完成任务。
好在临近年关,宫里已经发布了恩典,说让大人们初九再去上朝,这些日子就在家里好好地休养,准备些过年要用的物件,迎接大昌朝的第一个新年。
所以花丞相也并不急着处理公务,先指挥仆从端来了茶水和点心,站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这才撩起袍子坐了下来。
他把手在大腿处随意地拍打几下,用来抹掉指缝里的点心碎屑,仆从看见了自家主子的动作,恭敬问道:“老爷,要不要奴才去给您打盆热水来洗手?”
“不用不用。”
花丞相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你先出去候着吧,有需要的时候再叫你进来。”
他处理事情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站在旁边伺候,仆从跟了他许多年,自然也是知道主子这个习惯的,于是不再多问,低头退了出去。
只不过他还没退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走动的声音,回头一看,是花夫人到书房来了。
“奴才见过夫人。”
花夫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鹿裘,手里抱着个鹅黄色的暖炉,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只是淡淡回道:“起来吧,去门口候着,我与老爷有话要说。”
仆从应声道:“是。”
等门从外面合上以后,花夫人便快步走到了丞相的桌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夫君,冷声道:“老爷好兴致,处理公务的时候还有香茶糕点放在桌上,随时取用呢。”
花丞相一听这话,立刻意识到夫人的心情不好,连忙抬起头来,小心问道:“怎么了?我平日里不都这么吃吗?”
“还平日里都这么吃,现在姜家已经迫不及待进宫去面见太后娘娘了,你还在里吃吃吃!你到底有没有心?”
花夫人的眼里喷出了熊熊烈火,烧得花丞相直往后靠:“前些日子,是你拍着胸脯作担保,说那苏禹是个可靠的孩子,让我去派红娘暗中相看一番,再找个机会请到府上来做客。”
“结果呢!”
她用力一拍桌子,再也顾不上京城贵妇的修养了,对着花丞相怒吼道:“结果陛下在中间横插一手,把他派到边关南巡去了!这还相看个屁!”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家只有应云一个女儿,她如今已经快十八岁了!宫里选完秀以后,就是京城的赏花宴,那才是各家各户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都想在赏花宴上给自家女儿争一个好夫婿呢!”
“我们家应云本来去年就能相看了的,结果被先帝老儿派去给先太子作陪,硬生生拖过了时间,让她在家多做了一年老女儿,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
见妻子这副怒发冲冠的模样,花丞相抖着手给她倒了杯茶,讨好地笑道:“夫人消消气,以咱们家的权势,还怕不能给应云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君?”
“拿开,我不喝!”
花夫人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咱们家什么权势?咱们家是日落西山的权势!你以为这丞相位置还能坐多久?”
“等到科举考试以后,那些有才能的后生就全部进了官场。到那时候,陛下肯定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把丞相府连根拔起的!”
她越说越心凉,想起女儿的处境艰难,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家应云相貌出众,品性也极佳,自从你当上丞相以后,我专门请了好多女先生来给她传授技艺,无论是当家管账还是琴棋书画,京城里没有任何一位小姐比得上她。”
“如今怎么就落得这样的下场……京中讲究虚岁,她虽然不到十八,但要是想参加来年的赏花宴,那些个夫人肯定要拿应云的年纪开玩笑,说她十九二十岁了,还没寻得如意郎君……”
说到伤心处,花夫人边哭边道:“你向来耳聪目明,怎么就不知道今儿个姜家进宫的事情?”
“姜家已经有一位雪妃娘娘了,现在又得了太后娘娘的恩宠,想必肯定是把家里那些待嫁的姑娘女儿们全部带到了慈宁宫,想让太后帮忙留意世家子弟呢!”
听完这些话,花丞相才终于明白了自家妻子的怒气到底从何而来。
原来是为了姜家进宫的事情。
其实她说得也没错,世家之间结亲讲究三书六聘,就算应云在赏花宴上能够定下亲事,也要等到男方到家里过礼,来往互相考量半年。
更何况,应云还真不一定能够在赏花宴上找到心仪的男子呢。
原本他们都打算放弃世家子弟,想着向下兼容,家世差一些没关系,只要人品和名声好就行。
然而过了些时日,与花家交好的夫人又悄悄来了府上,告诉他们道:今年是陛下登基第一年,按规矩来说,所有州、县家中有官职在身的世家都要进京述职。
也就是说,除了京城以外,还有很多像皇后卢氏那样的家族,都会带着公子与小姐来到京城,参加赏花宴。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花夫人一听见这消息,哪里还看得上什么寒门子弟,忙不迭让自家铺子提前从江南采购些时新的布料和珠宝,准备给女儿办置赴宴的衣裳,好让她大出风头,出手拿下名门望族的公子。
只不过距离赏花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中间还夹杂着亲耕礼、宫中选秀和二长公主殿下成亲等等许多事,苏夫人现在真是吃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生怕这其中又出些什么岔子,坏了女儿赴宴的大事。
而且有些去年成亲了的家族,现在已经生了孩子,开始轮流办洗三礼了。
所有事情堆在一起,怎么能不让花夫人提心吊胆、成天为女儿的未来而担忧呢?
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今天姜家得了太后娘娘恩宠,带人进宫的消息了。
花夫人用帕子捂住脸,强忍住不要让眼泪把妆晕花,哽咽道:“他姜家能从太后娘娘那边下文章,你作为丞相,为什么不能让陛下给应云赐婚?”
“反正你这丞相也做不了多久了,还不如赶紧讨些好处回来,给应云找个靠得住的夫家,也免得日后受了我们的连累,受千人唾弃、万人践踏。”
花丞相和她是患难夫妻,两人相识于微时,夫人陪着自己从秀才一步步考上了科举,成功跻身殿试,面见了先帝,这才受了恩典,当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就连当时的状元1也没能受到如此殊荣,而是点为了正三品大理寺卿,见到自己这个丞相还得行礼呢。
由于这些原因,两人的感情自然比京中那些表面夫妻要坚实许多。
见到自家夫人哭得如此难过,花丞相起身走了过来,抱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俗话说好事多磨,你要是为了些虚无缥缈的名头,就匆忙把应云嫁出去,万一她以后过得不好怎么办?”
“而且你怎么就认定了姜家是受恩宠才进宫的呢?你难道就不知道,雪妃娘娘已经大半年没能回京了,一直住在郊外的庄子上吗?”
“听说姜家之前还求到了佛山寺那儿去,想让太皇太后娘娘出面,给雪妃娘娘求情,叫陛下把她接回宫呢,结果直接就被她老人家给拒绝了,落了好大个没脸。”
他见夫人听得认真,一时间也忘记哭了,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所以依我看,姜家今儿个去面见,说不定还是为了雪妃娘娘的事情。”
“再说了,姜家哪里还有什么待嫁的女儿,旁支也不住在京城,难不成他们就这么厚脸皮,又想求着太后娘娘救雪妃,又想让太后娘娘帮自家后辈赐婚?”
花丞相说话有条有理,语气平和不急躁,把妻子话里的问题全部解答了个遍,也让花夫人的心里好受了许多。
“但是……”花夫人有些犹豫道:“我还听说了,姜家专门找来了两辆马车,光是婢女都有三四个呢,如果只是给雪妃娘娘求情,也没必要派去这么多人吧……”
“这你还担心什么。”花丞相从袖口拿出自己的帕子,一边给夫人擦眼泪,一边笑道:“京中哪里还有瞒得住你们这些夫人的事情?”
“就是姜家午时进的宫,你们午时一刻也都全部知道了。所以只要太后娘娘不留她们的晚膳,说不定今晚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她们聊了些什么,估计也让你们听了去。”
这话带了几分开玩笑的意味,花夫人听出来了,没好气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
她扯着手里的帕子,总觉得应云一直在家里待着也不是回事儿,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花丞相的衣领,有些激动道:“我想起来了!”
“宫里那位如日中天的瑜妃娘娘,去年还救过咱们应云的命呢!你记不记得?就在端午狩猎的时候,她帮应云赶走了毒蛇,我和你说过没有?”
花丞相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真不知道这件事儿,毕竟自家女儿是个沉稳的性格,只要没出什么大事,通常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
花夫人自以为找到了绝处逢生的好办法,连声道:“这就是了。我得赶紧让应云准备一下,带上新年贺礼,让她进宫拜见瑜妃娘娘,感谢她的救命之恩,顺便让娘娘帮忙留意一下应云的亲事。”
花丞相觉得有些不妥,但看着妻子神采飞扬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她一直在为女儿东奔西走,费了不少心神,自己作为夫君,应该全力支持才对。
于是他对着花夫人道:“库房里不是有一只珐琅描金石榴双耳瓶吗,把它拿去作贺礼吧,或者你们母女俩再商量着添些什么首饰香料,也一同送去。”
花夫人应了下来:“放心吧,求人办事这点规矩我还是明白的,贺礼规格不会低,我再让人选些名贵的补品,账从你这里走。”
花丞相:……
行,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就是忍痛花些银钱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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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
像苏青青这样品级的妃子,想吃什么直接派人去御膳房指名就行。
更别说她还是正得圣宠的娘娘,那些奴才们看人下菜碟,对明光宫里派来的宫女也是尊敬有加,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亲热得不行。
“少贫嘴了,我们娘娘要喝鱼汤,赶紧把东西做好才是正事,否则惹了主子的不满,叫你们没有好果子吃。”
宫女把手里的鲤鱼递了过去,嘴上说着不讨饶的话,实际上心里早就因为这些奉承而乐开了花。
粗使的小厨子见她眼角带笑,就知道这也是个好说话的宫女,于是连忙把鱼接了过去,笑嘻嘻道:“没问题,奴才这就去杀鱼,姐姐去偏殿休息吧,外头风冷,偏殿里有暖盆,是专门给姐姐烧的。”
宫女斜了他一眼,知道这是客套话,想来偏殿是他们这些杂役休息的地方,于是轻哼一声,转身往小厨子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只不过她刚一进屋,就见到旁边坐了位面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宫女的身影,连忙站起身来,恭敬行礼道:“奴婢见过姑姑。”
她穿着一身普通衣裙,头上只戴了素静的白银簪子,看上去并不像宫里的人。
“你是哪里的婢子?”
小姑娘老实地回答道:“回姑姑的话,奴婢是跟着自家小姐进宫的,受令过来御膳房取些糕点带回去。”
说完这几句话,她见宫女的脸上还是有些疑虑,连忙补充道:“我家小姐姓姜,今天是来拜访太后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