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闫亦隽的殷切期盼下,辛平终于捋着胡须,将娇娘的婚期定在了来年开春。
“一家一年不办两桩喜事,这是祖上的规矩。”辛平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目光却瞥向正低头翻看账册的娇娘,似在观察她的反应。
娇娘对此倒是浑不在意。来年她才将将及笄,在她看来,便是再晚上三两年也无妨。眼下更让她挂心的,是作坊新品的研制。
自辛家辣椒酱风靡市井以来,各家仿制的酱料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其中“王记”的蒜蓉辣酱、“李记”的豆豉辣酱,竟也颇得食客青睐。
辛家酱园的销量日渐式微,娇娘指尖轻轻摩挲着账册上的数字,心中暗忖:作坊里十几口人的嚼谷,可都指着这生意呢,看来推出新品已是势在必行。
接下来几日,娇娘便整日泡在“辛夷苑”里,埋头研究新品。连闫亦隽来找她,也只能挽起袖子,陪着她打打下手。
“要是有台真空包装机……”她正低声嘀咕着,忽听身后竹帘轻响,熟悉的脚步声渐近。
“又在念叨什么‘真空’?”闫亦隽撩开竹帘走了进来,腰间系着一条古怪的围裙——那是娇娘照着现代样式画的图纸,特意让绣娘缝制的,胸前还缝了两个小口袋,方便装些零碎物件。
娇娘眨了眨眼,笑道:“就是把空气抽走,食物能保存得更久。”见未婚夫仍是一脸茫然,她也不多解释,转而问道:“昨日说的石磨,你可寻来了?”
“自然。”闫亦隽唇角微扬,指向院中一架小巧的石磨,“这石磨质地细腻,磨出的辣椒粉最是均匀。”说着,他挽起袖子便要帮忙,谁知一个不慎,广袖扫过案几,碰倒了盛着香料的陶罐,五色粉末顿时洒了一地。
娇娘“哎呀”一声,连忙提着裙角蹲下去收拾。闫亦隽也跟着蹲下,两人发丝不经意间交缠在一处,他伸手去拂她鬓边散落的碎发,指尖却先触到了她微凉的耳垂,不由得一怔。
娇娘抿唇轻笑,耳尖微红,却故作镇定地拨开他的手,低头继续拾掇香料。
闫亦隽看着混杂的粉末,好奇道:“你弄这些粉做什么?”
“这是茱萸粉、虾粉、芝麻粉……”娇娘指尖轻点,“调制汤底的关键,可缺不得它们。”
“帮我磨这个。”她推过一碟干香菇,这是她按现代工艺低温烘制的,比日晒的香味更浓郁。
闫亦隽早已习惯她的差遣,熟练地转动石磨,这些日子,他俨然成了她最得力的帮手。
如此过了七八日,院中时时飘出奇异香气。有时是焦香扑鼻的油炸面饼,有时是辛烈呛人的香料,引得路过的仆役频频驻足张望。
这日暮色初临,娇娘忽然将一碗热汤面推到闫亦隽面前。清亮的汤底上浮着金丝般的细面,缀着几片碧绿的芫荽,香气袅袅。
闫亦隽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顿时怔住——面条筋道弹牙,汤底鲜香中带着微微辛味,竟比现煮的还要美味。
“成了?”他望着碗底那块琥珀色的“汤玉”渐渐化开,眼中满是惊叹。
娇娘笑眼弯弯,发间银簪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明日就让作坊先做五十套试试,不知好不好卖?”
“这面不仅味道绝佳,还能久存不坏,定能卖得比辣椒酱更红火。”闫亦隽赞叹道,又好奇地问:“这面可有名字?”
娇娘指尖轻点桌面,思索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就叫——'浮玉面',如何?”
“妙极!”闫亦隽抚掌赞叹,顺手解下腰间绣着云纹的荷包递过去,“那我先订三十套,权当给军中弟兄尝尝鲜。”
那荷包沉甸甸地坠着,分明装着不止三十套的银钱。娇娘却将柔荑一缩,藏在广袖里不肯接:“这几日你为我推磨研粉,堂堂将军倒成了我的帮工,这三十套权当谢礼了。”
闫亦隽剑眉微挑,忽地上前半步。他身形高大,投下的阴影将娇娘整个笼住,腰间玉佩的穗子扫过她腕间,激起一阵酥麻。“这点报酬……”他低笑着俯身,带着薄茧的指腹已悄悄攀上她腰间束带,“未免太轻了些……”
“你!”娇娘耳尖腾地烧起来,慌忙拍开那只不安分的手,发间玉簪的流苏晃得叮当作响。“仔细哥哥看见,往后连府门都不让你进!”
这话倒非虚言。虽说闫亦隽能自由出入辛府,可西厢房窗棂后总晃着辛平的心腹小厮,院门处也常有个老嬷嬷“恰好”在晒绣线。
上回闫亦隽不过替娇娘拂去鬓角的面粉,第二日辛平就来对他进行一番口头教育。
翌日天刚破晓,辛家作坊的烟囱已升起缕缕炊烟。娇娘亲自坐镇指挥,将签了死契的工匠分作三拨。
一拨留在工坊专司研磨菌菇粉,另一拨则在酒楼处理茱萸与虾粉。
待各色粉末研磨妥当,便由辛家人按秘方配比混合,最后浇入熬得浓香的骨胶。
“切记,骨胶火候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她执勺搅动着渐趋浓稠的酱汁,对周遭工匠殷殷叮嘱,“入模后需置于阴凉处,晾足十二个时辰......”
辛平见状不禁暗赞妹妹心思缜密。待二人独处时,娇娘方压低声音道:“调配秘方时还需添一味岩盐,须研磨至沙粒粗细。”
工匠们按秘方分头忙碌之际,娇娘已在后院支起一口平底铁锅。她将发酵好的面团擀成薄片,用竹刀划成细条状。
“要像做挂面那般,先蒸后晒。“她拈起一根面条对着晨光细看,“只是这面条得做成能久存的。”
辛平看着妹妹将蒸过的面条盘成巴掌大的圆饼,不由疑惑:“这般厚实,如何能速熟?”娇娘笑而不答,只吩咐将面饼放入新制的铁丝笊篱,浸入滚油中炸至金黄。油香顿时弥漫整个院子,引得工匠们纷纷侧目。
“你尝尝。”娇娘将炸好的面饼掰成两半,浇上刚烧开的骨汤。辛平只见那金黄的饼子遇水即散,眨眼间便舒展开来,竟与现煮的面条无异。他啜了口汤,惊道:“这比咱们酒楼的阳春面还筋道!”
老匠人王叔忽然捧着个陶罐过来:“小姐,老奴想起闽地渔民晒鱼干时,会在罐底铺层生石灰。”娇娘会意,当即命人将炸好的面饼与石灰包同贮。
“还得配上这个。”她取出晒干的酱料块,用石臼碾成细粉,包进油纸小包。辛平看着妹妹将面饼、料包和石灰防潮包一起裹进棕榈叶,不由抚掌:“这下就是带出海去也使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