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镇的西市口,早已没了昔日的喧嚣。残破的摊位歪斜着,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和枯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臭。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破败的屋檐缝隙漏下,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如同末世飘散的骨灰。
一群穿着洗得发白、却依旧竭力维持着道袍形制的修士,簇拥着一个面色蜡黄、颧骨高耸的老者——青符子。他曾经是黑水镇小有名气的符师,炼气五层的修为足以让他受人敬畏。如今,他浑浊的眼珠里只剩下偏执的倨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半尺长的“青玉镇尺”,尺身流转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灵光,这是他压箱底的法器,也是他维系最后尊严的凭依。他们对面,是以雷刚、赵乾为首,十几个精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眼神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武馆汉子。双方泾渭分明,中间隔着几丈布满碎石瓦砾的空地,气氛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冲突的起因微不足道——武馆的人在镇西废弃的“灵植园”里,发现了几株侥幸未被混沌气流完全侵蚀、尚存微弱生机的“铁骨草”。这种草药在灵气时代是炼制锻体丹药的辅材,如今在武馆眼中,正是熬煮淬体药汤的上佳之物。然而,青符子一脉的修士却认为,此乃“灵根遗蜕”,理应由他们这些“正统”修士收取,研究其“蕴灵特性”,以期恢复道途。在他们看来,武馆这些粗鄙武夫拿去泡澡,简直是暴殄天物,是对“大道”的亵渎!
“雷疯子!” 青符子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却竭力维持着昔日的腔调,“带着你的人,放下灵草,滚出此地!此乃蕴含天地灵机之物,岂是尔等凡俗莽夫能染指的?粗鄙打熬,不过徒耗性命,终究是镜花水月,难登大道!” 他身后几个年轻些的修士,脸上也带着根深蒂固的轻蔑,仿佛看着一群未开化的猴子在抢夺不属于他们的珍宝。
雷刚独臂抱胸,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凶戾。他嗤笑一声,声音洪亮如钟,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青符老儿!收起你那套酸掉牙的屁话!大道?大道早他娘的让狗吃了!睁开你的老眼看看!天还是那片天吗?地还是那块地吗?灵气?你倒是吸一口给老子看看?吸得出来,老子跪下叫你祖宗!”
他猛地踏前一步,仅存的右手指着青符子手中那柄光芒微弱到可怜的青玉镇尺,又重重戳向自己虬结如铁的胸膛:“还抱着你那破玩意儿当宝呢?看看老子!靠这身皮肉骨头,老子能在林子里撕下妖兽的肉!能护着身后这群兄弟有口饭吃!你呢?你那点可怜的法力,够点盏灯吗?够给自己烧张纸钱上路吗?!” 他身后的武馆汉子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充满戾气的低吼,如同即将扑食的狼群。
“放肆!” 青符子被雷刚赤裸裸的嘲讽戳中了痛处,蜡黄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暴怒吞噬!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青玉镇尺,体内那点如同风中残烛的微末灵力被疯狂压榨,尽数注入尺中!
“嗡——!”
镇尺发出一声微弱却尖锐的颤鸣,尺身上黯淡的符文骤然亮起一丝微光!一道淡青色的、不足尺长的风刃,歪歪扭扭、极其不稳定地凝聚在尺尖前方,带着一股虚弱却依旧属于“术法”的锋锐气息,发出细微的切割空气的嘶嘶声,朝着雷刚的胸膛激射而去!
这一击,在灵气鼎盛时,青符子甚至不屑于用来对付凡人,随意一道护体灵光便可弹开。然而此刻,这已是他倾尽全力的一击!是他维系“修士”身份、证明“大道”犹存、碾压“凡俗”的最后挣扎!他身后那些年轻修士眼中也燃起一丝病态的希望,仿佛这道微弱的风刃,能斩断眼前这令人绝望的现实。
面对这曾经足以将自己轻易撕碎的“仙家手段”,雷刚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独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战意!他没有躲闪,甚至连格挡的姿态都欠奉!
“来得好!让老子看看你这破‘道’还有几斤几两!”
他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腰胯猛地一沉,双脚如同老树盘根,狠狠扎进脚下的碎石瓦砾之中!虬结的背阔肌瞬间坟起如丘,脊椎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却清晰的爆响,如同绷紧的弓弦被拉到了极致!他没有动用任何花哨的“武技”,就是最原始、最本能的防御姿态——将《九劫锻骨篇》淬炼出的、蕴含在血肉筋骨最深处的力量,将武馆里千锤百炼出的抗击打能力,凝聚于胸膛!
“嗤——!”
淡青色的风刃狠狠撞在雷刚古铜色的、布满新旧伤痕的胸膛上!
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横飞!风刃切入皮肤半寸,割裂了坚韧的皮膜,留下了一道寸许长、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然而,也仅此而已!
那风刃如同撞上了一块浸透了桐油的生牛皮,后继乏力!它蕴含的微弱灵力在接触到雷刚那凝练如铁、气血奔涌的强横体魄时,如同冰雪遇到了烙铁,迅速溃散消融!风刃本身更是被那坚实的肌肉纤维死死夹住,前进不得,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彻底崩散,化作几缕紊乱的气流,吹动了雷刚染血的胸毛!
雷刚身体只是微微一晃,脚下如同生根,纹丝未动!他低头看了看胸前那道不算浅的伤口,伸出粗糙的舌头舔了舔溅到唇边的鲜血,脸上非但没有痛苦,反而露出一丝狰狞而快意的笑容,仿佛品尝到了某种胜利的滋味。
“哈!青符老儿!你就这点劲道?给老子挠痒痒都不够格!” 雷刚的狂笑声震得屋檐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看见没?你们那点可怜的法力,连老子的皮都撕不开了!什么狗屁神通?呸!”
这景象,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青符子和他身后所有修士的脸上!他们脸上的倨傲、轻蔑,瞬间凝固、碎裂,化为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那维系着他们最后尊严的“术法”,那象征着仙凡之别的“神通”,竟被一个粗鄙武夫,用最野蛮的肉身,硬生生挡下了!甚至…只留下了一道不算致命的伤口?!巨大的认知冲击,让几个年轻修士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动手!抢回灵草!” 青符子彻底疯了,嘶哑地尖叫着,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他身后的修士们也红了眼,有的掐动早已失效大半的法诀,指尖勉强凝聚出几点火星或微弱的气旋;有的则挥舞着加持了最后一丝灵光、变得比凡铁锋利些的长剑或拂尘,状若疯虎地冲向武馆众人!他们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己最后的骄傲,被如此野蛮地践踏!
“兄弟们!让这些活在梦里的老古董醒醒!” 雷刚独臂一挥,声如炸雷!
混战瞬间爆发!武馆的汉子们如同出闸的猛虎,悍然迎上!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凶狠的搏杀!拳拳到肉,腿腿生风!
赵乾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一个冲在最前面、手持一柄闪烁着微弱寒光长剑的修士。那修士面目扭曲,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为长剑加持最后一点锋锐。长剑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赵乾咽喉!
生死关头,赵乾脑中一片空明!《九劫锻骨篇》的气血运行图谱、《莽牛劲》的发力光影、雷刚震耳欲聋的怒吼、药蒸时深入骨髓的剧痛、轰碎石碑时那崩山裂岳的意志…所有感悟瞬间融为一炉!
“嗬!” 沉喝炸响!赵乾左脚为轴,拧身错步!动作简洁到了极致,却快如鬼魅!那灌注了修士残存法力、本应迅捷如电的一剑,在他眼中竟似乎慢了一线!
他右拳并未直接迎向剑锋,而是在拧身蓄势的同时,如同蓄满了万钧之力的重锤,沿着一个刁钻的弧度,带着撕裂空气的低沉呼啸,后发先至,狠狠砸向那修士持剑的手腕!目标,正是那柄维系着修士最后一丝“仙凡之别”的法器长剑!
这一拳,凝聚了他全身筋骨协同爆发的力量!脚掌蹬地之力、拧腰转胯的螺旋劲、沉肩送臂的穿透力,节节贯通!丹田“血海”中那沉重灼热的气息被瞬间引爆,如同奔涌的岩浆洪流,沿着图谱中描绘的粗壮路径,轰然灌入拳锋!拳未至,一股惨烈霸道的劲风已压得那修士手腕生疼!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压过了所有混战的喧嚣!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赵乾那骨节粗大、布满厚茧和血痂的铁拳,结结实实、毫无花哨地砸在了那柄闪烁着微弱寒光的剑身中段!
那柄由百炼精钢掺杂了少量“寒铁”铸就、在末法前也算得上一柄不错低阶法器的长剑,如同被万钧巨锤砸中的脆弱琉璃,从中拳处应声而断!前半截剑身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旋转着飞了出去,深深钉入远处一根腐朽的木柱之中,兀自颤抖不休!断口处光滑如镜!
持剑的修士如遭雷击,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顺着断剑的剑柄狠狠冲入他的手臂!他只觉得手腕剧痛欲裂,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感觉,仿佛被一头狂暴的巨犀正面撞上!他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布口袋,被这股纯粹的、野蛮的、不讲道理的巨力狠狠砸飞出去!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摔在数丈外的碎石堆里,挣扎了几下,竟一时爬不起来,只有痛苦的呻吟和难以置信的呆滞眼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混乱的战场瞬间死寂!所有正在厮杀的修士和武者,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风,卷着尘土和血腥味,呜咽着穿过残破的街道。
青符子死死盯着地上那截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灵光、旋即彻底熄灭的断剑,又看看远处碎石堆里挣扎的弟子,最后,目光落回到赵乾身上——落在他那刚刚一拳砸断法器的、正缓缓收回、指骨处皮开肉绽、却依旧紧握如铁的拳头上。
他手中那柄视若珍宝的青玉镇尺,“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滚了几圈,沾满了污泥尘埃。尺身上最后一丝微弱的灵光,如同他心中那点残存的、关于“修真者”无上荣光的执念,彻底熄灭了。
修士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空洞,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那断剑,那拳头,那力量…像一柄无形的巨锤,将他们最后的傲慢与虚妄,连同那点微末的法力一起,彻底砸得粉碎!
力破虚妄!新生的、源于血肉的“武”,在这末世的尘埃与血腥中,用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旧时代的彻底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