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客留银】——
我的外叔祖张雪堂常在茶余饭后讲述往事。他十七八岁那年,正值深秋时节,天高云淡,月光如水。一日,他与几位意气相投的好友相约,在一处幽静的庭院中举办月夜小集。院中的桂树飘散着阵阵清香,石桌上早已摆满了竹篓新捕的霜蟹,蟹壳泛着青灰色,蟹腿粗壮有力,还冒着腾腾热气;一旁酒坛刚刚启封,新酿的米酒香气四溢,引得众人垂涎欲滴。
众人围坐在一起,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推杯换盏间,酒意渐浓,兴致愈发高涨,正畅谈着诗词歌赋、奇闻轶事。就在气氛最为热烈之时,庭院中突然飘过一阵凉风,灯影摇曳。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身影已无声无息地立在席前。
来人戴着一顶宽大的草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身着朴素的石蓝衫,衣摆随风轻轻摆动,裤脚紧紧摄镶在靴筒里,却不见穿履。他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洒脱之气。只见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朗声道:“仆虽鄙陋,然颇爱把酒持螯,请附末坐可乎?”那声音清朗有力,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错愕与警惕。此人来得无声无息,又提出这般请求,实在令人难以捉摸。但碍于情面,众人还是勉强拱手回礼,邀请他入座。席间,有人试探着询问他的姓名,他却只是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并不作答,只是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抓起螃蟹,大快朵颐起来。整个过程中,他一言不发,专注于美酒佳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已有些微醺。那神秘客也吃得尽兴,只见他突然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目光环视众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今朝相遇,亦是前缘,后会茫茫,不知何日得酬高谊?”话音刚落,他脚尖一点地面,身体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轻盈地耸身一跃。众人只听得头顶瓦片轻响,抬头望去,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唯有皎洁的月光洒在寂静的庭院中,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众人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仍沉浸在震惊之中。忽然,有人发现那神秘客坐过的椅子上,有一物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凑近一看,竟是一锭白晃晃的白金,分量十足,仔细估量,价值竟与今日聚会的花费大致相当。这一发现,更是让众人惊讶不已,关于神秘客的身份,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仙风道骨,定是隐世的仙人;有人觉得他行事神秘,或许是精通奇门遁甲的术士;也有人猜测他武艺高强,可能是劫富济贫的剧盗。
在我看来,剧盗之说最为可信。我年幼时,曾听闻李金梁等江湖中人,个个身怀绝技,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与那神秘客的身手颇为相似。此外,还听说过窦二东及其党羽的故事。窦二东是献县一带声名赫赫的大盗,他和哥哥窦大东真名早已不为人知,只有乳名流传于世,有些书籍记载为“窦尔敦”,不过是读音讹传罢了。
据说窦二东一伙常常在月黑风高之夜潜入民宅。他们趁着妇女熟睡,凭借着一身蛮力加以威胁,不许对方发出声响,随后将人连同被褥一同卷起,施展轻功,轻松越过数十重屋顶。待到破晓时分,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回。那些被盗的人家,往往第二天醒来,只觉恍恍惚惚,如同做了一场噩梦,对夜里发生的事情毫无头绪。
曾有一户人家,因家中妇人多次遭遇此劫,愤恨不已,决心设下埋伏。一晚,他们提前在屋内藏好帮手,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果然,窦二东等人如期而至。就在他们准备送还妇人时,埋伏的人一拥而上,手持棍棒刀剑,大声呼喊着围了上去。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为首的盗贼不慌不忙,一手挥刀与众人激烈格斗,刀光闪烁,虎虎生风;另一手轻轻一抛,将妇人稳稳地放在床上。那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众人还未看清他的模样,他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如此神出鬼没、高强卓绝的身手,恐怕与唐代传奇中的剑客一脉相承吧!
【奇门戏盗】——
德州宋清远先生毕生好游历,尝于闲谈中提及一段奇遇。那是个梅雨季,连日阴雨将土路泡成泥潭,他骑着向邻人租借的骡子,在泥泞中跋涉许久,才抵达友人宅邸。檐角雨帘如幕,友人倚门笑迎,接过缰绳道:“此番泥泞而来,今夜定要留你观一场好戏。”
友人宅邸清幽,廊下悬着几盏羊角灯。他将十余条榆木凳搬进庭院,横三纵四随意摆放,又在堂屋八仙桌上摆开酒菜。烛火摇曳间,二人推杯换盏,谈至兴起时,友人忽指着院外道:“子时将至,且看院中如何翻云覆雨。”清远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夜色渐浓,那些随意摆放的木凳在月光下投下斑驳黑影,竟无端生出几分诡异。
二更梆子声起,忽有黑影掠过墙头。清远定睛细看,是个黑衣蒙面人,猫着腰在庭院中摸索前行。那人甫一靠近木凳,便如遇高墙般僵住,双臂乱舞,双腿似被无形绳索牵绊,踉跄许久才勉强跨过。更奇的是,他并未径直朝屋内而来,反而绕着木凳画圈,时而如跳大神般单脚蹦跳,时而像醉酒般跌跌撞撞。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扭曲变形,在墙面上投出荒诞的舞姿。
如此往复近两个时辰,蒙面人早已汗透重衣,脚步虚浮如踩棉絮。最后一次翻越木凳时,他轰然栽倒在地,四肢瘫软抽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友人施施然走下台阶,将瘫软的蒙面人拎进堂屋。
烛火映照下,小偷面色灰白如纸,不停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小人翻墙入院,只见满院皆是丈高土墙,左转右转皆是死路,退又退不得……”清远惊觉,那些随意摆放的木凳,在小偷眼中竟化作重重迷障。友人摆摆手,示意小偷离去,转头对清远笑道:“昨日起卦,知有梁上君子造访,便以奇门小术戏之。”
清远追问究竟,友人指尖轻点木凳:“此乃奇门遁甲‘移形换影’之法。寻常人眼中,不过是随意摆放的家什;心怀贪念者所见,便是铜墙铁壁。但此术需得配合天时地利,以口诀引动气机,方能生效。”说罢,他忽而神色郑重:“世人贪术而忘德,习得此术恐生祸端。观君为人端方,若愿学,我当倾囊相授。”
清远却拱手婉拒。友人望着晨光中渐渐消散的雾气,良久喟叹:“百余年来,欲学此术者多如过江之鲫,然能守本心者寥寥。愿学者不可传,可传者不愿学,此术终要埋没于尘世间了。”他望着空荡荡的庭院,手中茶盏泛起的热气氤氲了眉眼,那一瞬间,仿佛看见无数口诀秘术化作青烟,消散在熹微的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