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宫外 · 宫门
马车在巍峨的宫门前停下。
宫门高达数丈,以巨大的青石垒砌,门钉如星,铜兽狰狞。
门楼上,身着明光铠的禁卫军肃立如林,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空气里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与宫门外市井的喧嚣形成天壤之别。
洛寒知扶着墨荷的手下车,抬眼望去,心神为之一震。
宫阙连绵,依山势起伏,并非绝对的中轴对称,而是顺应自然,错落有致。
殿宇的屋顶线条舒展,多采用悬山或歇山顶,覆盖着厚重的青黑色陶瓦,飞檐高挑如翼,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带着魏晋特有的飘逸仙气。
檐角悬挂着巨大的青铜风铃,在寒风中发出清越悠远的声响。
然而,支撑这份飘逸的是盛唐式的巨木柱础与宏伟基台。
巨大的白色石砌台基高达丈余,雕琢着忍冬蔓草和神兽图案,雄浑稳固。
殿前广场开阔无比,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灰色“金砖”,光可鉴人。
广场两侧矗立着成排的青铜仙鹤衔灯,造型古朴而富有神韵。
色彩运用大胆而克制,大面积的青灰与朱红形成强烈对比,间或以石青、赭石彩绘梁枋斗拱,描绘着云气、珍禽异兽的图案,神秘而华丽。
汉白玉栏杆蜿蜒如带,雕刻着缠枝莲纹,繁复精美。
空气清冷,带着松柏的凛冽气息和远处飘来的名贵香料的馥郁。
偶尔有身着宽袍大袖、头戴高冠或幅巾的官员步履从容地走过,神态疏朗,带着名士风流的气度。
也有身着胡服、腰挎仪刀的禁卫巡行其间,为这飘逸的仙家气象增添了一份天家的威严。
洛寒知深吸一口气,这皇宫,比她想象中更震撼,也更…危险。
崔夫人也下了车,在仆妇的簇拥下走来。
她已恢复了世家宗妇的端严,只是看向洛寒知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她走到洛寒知身边,声音不高不低,带着刻意的提点:
“寒知,此处乃大内禁地,一举一动皆关乎谢氏清誉。
望你谨言慎行,莫要再如府中那般……率性而为。”
她刻意顿了顿,“太后娘娘面前,失仪可是大罪。”
洛寒知还没说话,谢珩已大步流星地从后面走过来,极其自然地站到了洛寒知身侧,将她与崔夫人隔开半步。
他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玉冠束发,方才车上的调笑慵懒尽数收敛,只余下属于帝国重臣的沉稳威仪。
他目光淡淡扫过崔夫人,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有劳大伯母提点。
寒知年纪尚小,初次入宫,若有不当之处,自有我这个未婚夫婿担待。”
他刻意强调了“未婚夫婿”四字,既是宣告主权,也是警告崔夫人莫要越俎代庖。
崔夫人脸色一僵,勉强维持着仪态:“韫之说的是。”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深青色内侍服、面容白净无须的中年宦官,在一队小黄门的簇拥下,从万安宫高大的朱漆宫门内快步走出。
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谢珩深深一躬,声音尖细却不失恭敬:
“奴婢王德全,参见谢侍郎!
太后娘娘已在正殿等候多时了,特命奴婢前来迎候侍郎与……”
他目光转向洛寒知和崔夫人,笑容更深几分,
“洛小姐,崔夫人。三位贵人,请随奴婢来。”
谢珩微微颔首,对洛寒知伸出手,声音放柔却不容置疑:
“洛小姐,走吧。”
在宫人面前,他依旧维持着未婚夫妻该有的亲密与引导。
洛寒知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抬眸看向那幽深如巨兽之口的宫门。
窦太后…终于要正面交锋了。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脸上瞬间挂起符合“骄纵但规矩”人设的、带着一丝紧张和好奇的甜美笑容,迈步跟上了引路的宦官。
崔夫人落后半步,看着前方那对璧人携手而行的背影,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只剩下深沉的寒意。
万安宫·正殿
洛寒知踏入门槛的刹那,数十道目光如淬毒银针扎来。
窦太后斜倚凤座,金凤衔珠步摇纹丝不动。
她面前的长案上,青金石佛珠绕着一卷摊开的《心经》。
殿内四角燃着鹅梨帐中香,白烟袅袅绕过绘着九品莲花的描金藻井。
她面容保养得宜,眼尾细纹里却嵌着经年权柄磨出的冷光。
下首乌泱泱坐着华服女眷,最扎眼的是左侧紫檀椅上那位——安乐公主萧明棠。
十六七岁年纪,石榴红蹙金宫装裹着玲珑身段,看向谢珩时杏眼漾着蜜,转向洛寒知时却淬成冰锥。
“臣谢珩,携未婚妻洛氏,叩见太后娘娘。”
谢珩躬身行礼,广袖流云般拂过莲花纹方砖。
洛寒知跟着屈膝,姿态是王嬷嬷严训出的标准,偏生抬眼时睫羽扑闪,泄出一丝小兽误入陷阱的懵懂。
“起吧。”窦太后声线平缓,佛珠轻拨,
“赐座。这便是洛家姑娘?近些,让哀家瞧瞧。”
洛寒知刚挪半步,安乐公主的娇笑便脆生生截断殿内凝滞。
“啧,”安乐公主萧明棠的娇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响起,
“皇祖母快别吓着洛小姐了!
瞧这小脸白的,怕是从没见过这么多贵人吧?
也是,吴郡小地方来的,情有可原。”
她眼波流转,轻飘飘地扫过洛寒知,
“洛小姐,在宫里可不比在家乡,言行举止需得格外‘谨慎’,莫要丢了谢氏的脸面才好。”
崔夫人端坐不动,唇角几不可察地一翘。
她侄女崔莹眼中则闪过快意,蠢蠢欲动。
洛寒知眨了眨眼,脸上那点紧张瞬间被一种“理直气壮的无辜”取代,声音清脆又响亮:
“公主殿下说的是!
在家乡时我也没见过这么多贵人呢。
不过,祖母教导我说,我是清河谢氏未来的宗妇,代表的是谢家的门楣。
谢家门楣在哪儿都是顶顶尊贵的,”
她故意顿了顿,大眼睛看向谢珩,满是信赖,
“谢郎说了,我只需做自己,旁人怎么看,自有他担着。
谢家的脸面,有他在,就丢不了!”
满殿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