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的门槛,今日绊住了一缕异世的音符。
来人长身玉立,身披一袭料子古怪、流光溢彩的墨绿长衫,衣摆处层层叠叠,仿佛凝固的乐谱波纹。
他面容清雅,眼神却像蒙着一层薄雾,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倦怠和疏离。
背上斜挎着一个狭长的、形似古琴匣的器物,但材质非木非革,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踏入客栈大堂,步履无声,目光缓缓扫过这方喧闹的天地,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诸位,”他的声音清越,带着奇特的共鸣,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堂中李大嘴剁排骨的“哐哐”声,“在下‘二重赋格’,偶经此界,闻得此处乃是江湖中难得的‘同福’之地,特来叨扰,求一隅暂歇。”
他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却透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孤高。
佟湘玉正拨着算盘,闻声抬起头,职业性的笑容刚堆上脸,就被对方这身行头和那奇特的名号噎了一下。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这位客官…您这衣裳可真够…别致的!”
“‘二重赋格’?这名字咋听着像弹棉花谱子呢?”
“住店还是打尖儿?”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仿佛在掂量这古怪客人能掏出多少银子。
大堂角落,阿楚的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新大陆的探险家。
她飞快地捣了捣旁边正在研究一个微型全息地形仪的晏辰:“辰宝!快看!有情况!这范儿,这名字,绝壁不是本地土着!”
她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手环无声滑开,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扫过整个大堂。
瞬间,空气中浮现出只有她和晏辰可见的、极淡的立体弹幕墙,上面正飞快滚动着字句:
【我去!古琴侠客?这造型设计师鸡腿加满!】
【掌柜的:弹棉花谱子?哈哈哈哈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赌一包辣条,他背上的绝对是神器!】
【小郭呢?快出来排山倒海验货!】
【秀才!快推眼镜!知识的力量时刻准备着!】
晏辰收起仪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重赋格,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唔,楚宝,这‘赋格’兄台,瞧着像是从哪个高级音游里掉出来的终极boss?”
“能量读数…有点意思,带着低频谐波震荡。”
正说着,白展堂已如一道青烟般飘到二重赋格身侧,脸上挂着跑堂的招牌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习惯性地瞄着对方腰间和袖口。
“客官您请这边坐!”
“您这宝贝疙瘩,”他努努嘴指向那琴匣,“看着挺沉,要不小的帮您摘下来放放?”
“放心,同福客栈,童叟无欺,安全滴很!”他手指微动,葵花点穴手的起手式已在无形中酝酿。
二重赋格仿佛没察觉白展堂的小动作,只轻轻侧身,避开了白展堂欲搭上琴匣的手,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音乐的韵律感。
“不必,此物名‘离析’,与在下心神相连。”
他指尖在冰冷的金属琴匣上轻轻一叩,发出一声低沉悠远的嗡鸣。
那声音不大,却让近在咫尺的白展堂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哼!装神弄鬼!”郭芙蓉端着刚洗好的一摞碗从后院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杏眼一瞪,把碗往柜台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老白,跟他客气啥?”
“喂,那个什么赋格的,你这琴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碰一下都不行?”
“摆谱摆到我们同福客栈来了?信不信姑奶奶我……”她双手叉腰,气沉丹田,眼看“排山倒海”就要脱口而出。
“芙妹!芙妹!稍安勿躁!”吕秀才一个箭步从柜台后冲出来,差点被自己的长衫绊倒。
他扶了扶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镜片在油灯光下反射着智慧的光芒。
【名场面!秀才反光!】
他挡在郭芙蓉身前,对着二重赋格作了个揖:“这位…赋格先生,内子性情耿直,还请海涵。”
“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莫非是寻人?或是…解惑?”他眼神探究,带着书生的执拗。
二重赋格的目光掠过气鼓鼓的郭芙蓉,落在吕秀才身上,薄雾般的眼底似乎有微光一闪。
“解惑?”他低低重复,嘴角那丝笑意加深,却无端透出几分嘲讽。
“世间惑乱如麻,人心如渊,岂是言语能解?”
“不若…倾听。”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修长的手指已如抚弄情人般,轻巧地打开了那金属琴匣的锁扣。
匣盖无声滑开。
里面并非七弦古琴,而是一架结构更为繁复、线条流畅到近乎怪异的乐器。
琴身似木似玉,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数十根细若毫发的琴弦紧绷其上,弦下隐约可见精密的金属共鸣腔和微小的晶体结构。
这绝非此世之物。
“倾听什么?”莫小贝刚从后院练完功,额角还带着汗,好奇地探出小脑袋,嘴里叼着半块桂花糖糕。
恰在此时,阿楚那兴奋的、带着直播腔调的声音清脆地响彻大堂:“宝宝们!家人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这位‘二重赋格’兄台要开始他的表演了!灯光师铁蛋,bGm准备!氛围搞起来!”她手舞足蹈,像只发现松果的小松鼠。
被点名的铁蛋,正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思考者”机器人姿势靠在门框边待机,闻声立刻站直。
胸腔内部发出一阵极轻微的嗡鸣,一道柔和却覆盖全场的无形声波扩散开来。
同时他金属质感十足的电子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欢脱:“宿主指令收到!背景音乐加载中…宿主,需要来点‘百鸟朝凤’的唢呐前奏预热气氛吗?保证提神醒脑,驱邪避秽!”
“别!”阿楚和晏辰异口同声地喊道,想起上次铁蛋放唢呐差点把屋顶掀了的惨剧。
然而,铁蛋的询问还是慢了一拍。
二重赋格的手指,已然落下。
没有预想中的清越琴音。
只有一缕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震颤,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石子,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那震颤非耳能闻,却像无形的涟漪,瞬间穿透了空气,也穿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颅骨,直抵脑髓深处!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毫无征兆地炸开!
“你瞅啥?!”李大嘴猛地将手里的菜刀剁在案板上,刀尖深深嵌入木头,他瞪着旁边无辜擦桌子的祝无双,眼珠子发红,粗声吼道。
“一天到晚擦擦擦!显你能耐是吧?这桌子是你亲爹啊?”
祝无双被吼得一哆嗦,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她茫然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睛里,瞬间也燃起了委屈和愤怒的火苗,声音尖利起来:“李大嘴!你发什么疯!我好心帮你收拾!”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胸口剧烈起伏,平日那句“放着我来”的温顺全然不见。
“不可理喻?老子看你就是欠收拾!”李大嘴抄起旁边一根擀面杖。
“够了!”白展堂厉喝一声,身形一晃想去阻止李大嘴,可他自己太阳穴也突突直跳,一股无名邪火直冲头顶,看谁都像贼。
他伸出的手半途转向,指尖带风,竟鬼使神差地朝着离他最近的邢捕头肋下点去!
“葵花点穴手!我看你俩都该消停消停!”
“亲娘咧!”邢捕头正抱着他的腰刀打瞌睡,做梦都在盘算去哪家蹭点油水,骤然遇袭,吓得魂飞魄散。
他一个懒驴打滚险险避开,连滚带爬地躲到柱子后面,脸都白了:“白展堂!你疯了?!”
“袭…袭击朝廷命官!亲娘啊,这影响仕途啊!小六!小六!抄家伙!”
燕小六正抱着他的宝贝唢呐在角落打盹,被这变故惊醒,一脸懵懂:“啊?咋了咋了?打雷了?”
他下意识地举起唢呐,腮帮子一鼓就要吹。
“哗擦!都别动我小姨!”白敬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豹子,猛地从楼梯上窜下来,小手已经摸向腰间的皮枪套,动作快得惊人。
吕青橙反应更快,小小的身影一闪就挡在莫小贝身前,小脸绷紧,双掌泛起微不可察的蓝色气劲,奶凶奶凶地瞪着混乱的人群:“谁敢动小贝姐姐!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
“真相只有一个!”吕青柠拿着她的ipad,小大人似的推了推眼镜。
【青柠推镜!名侦探附体!】
她试图分析混乱源头,可那无处不在的烦躁感让她也心浮气躁,小眉头紧锁:“是…是那个人的琴!那声音有古怪!”她指着二重赋格。
二重赋格端坐如磐石,指尖在琴弦上轻盈跳跃,脸上那抹疏离的笑意此刻显得格外冰冷。
琴身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无形的音波如同无数细密的毒针,疯狂地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佟湘玉死死抱着她的钱匣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打…打坏了东西要赔钱啊!”
“别打啦!额滴百年老榆木桌子啊!”
整个同福客栈,瞬间从温馨的港湾变成了沸腾的斗兽场。
桌椅被撞翻,碗碟碎裂声,怒吼声,叫骂声,孩子的尖叫,兵刃破风声(白展堂的指风),擀面杖的挥舞,燕小六不成调的唢呐试探音……乱成一锅滚烫的八宝粥。
【卧槽!真·声波攻击!物理意义上的!】
【大嘴无双打起来了?!爷青结!】
【老白点邢捕头?!这剧情我熟!下饭!】
【青橙保护小贝!磕到了磕到了!】
【小六快吹!用魔法打败魔法!】
【掌柜的:我的桌子!我的银子!心在滴血…】
【秀才呢?快曰点啥啊!子曰不管用了?】
“家人们!这波是群体混乱术!范围AoE精神攻击!”阿楚的尖叫带着破音。
她反应极快,在琴音震颤扩散的刹那,整个人已如炮弹般扑向旁边的晏辰,把他狠狠撞倒在相对安全的柜台后方。
沉重的实木柜台发出一声闷响。
晏辰被撞得七荤八素,后背磕在柜子上生疼,却顾不上喊疼。
他脸色凝重,飞快地从战术腰带上摸出一个纽扣大小的银色装置拍在太阳穴上,一层极淡的蓝光瞬间覆盖了他的头部。
“高频次声波共振!干扰神经递质!楚宝,屏蔽!”他语速飞快,又摸出一个同样装置,手忙脚乱地往阿楚太阳穴贴。
阿楚也麻利地给自己拍上,那层薄薄的蓝光勉强隔绝了部分直冲脑髓的烦躁感。
但大堂里混乱的景象和喧嚣的声浪依旧让她心惊肉跳。
她趴在晏辰身上,探头看向风暴中心的二重赋格,对方那沉浸在自己音乐世界中的冷漠侧脸让她心头火起:“铁蛋!傻妞!干活!给他静音!立刻!马上!”
“指令确认!宿主遭遇精神污染攻击!威胁等级:橙色!”铁蛋的电子眼瞬间由待机蓝转为警戒红。
胸腔内部发出更高频的嗡鸣,试图抵消那无形的琴音,但效果甚微。
他一步踏前,高大的金属身躯挡在阿楚晏辰前方,右臂变形,一支造型奇特的、闪烁着能量光芒的发射器迅速组合成形,对准了二重赋格。
“高频定向声波冲击准备!三、二……”
“等等铁蛋!”傻妞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二重赋格身后三米处,动作轻盈无声,手中没有武器,但指尖萦绕着一层危险的电弧微光。
她没有立刻进攻,冷静分析:“目标能量源稳定,防御力场未知。高频冲击可能引发不可控共振,波及宿主及友方单位。”
“建议…覆盖式声波压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覆盖式?”铁蛋的处理器飞速运转,“傻妞亲亲,你的意思是…用更大的噪音盖过他?”
“宾果!我家傻妞就是聪明!”阿楚在柜台后打了个响指,眼睛贼亮。
“铁蛋!上你的打碟机!来最吵的!最炫的!最上头的!凤凰传奇!《最炫民族风》!最大音量!给他来个‘以毒攻毒’!”
晏辰刚被阿楚拉起来,听到这主意,嘴角抽搐了一下:“楚宝,你这以毒攻毒…确定不是同归于尽?”
“管不了那么多了!总比看他们自相残杀强!铁蛋!执行!”阿楚一挥手,颇有大将风范。
“指令覆盖确认!启动终极方案——‘广场舞圣光普照’!”铁蛋的电子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某种诡异的使命感。
他胸口的合金装甲“咔哒”一声滑开,露出内嵌的复杂音响结构,蓝光流转。
他双臂抬起,十根金属手指在虚空中飞快地点击、滑动,仿佛那里有一个无形的巨大混音台。
“咚!咚!咚嚓!咚嚓!”
强劲到足以掀翻屋顶的鼓点毫无征兆地炸裂!
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盖过了所有的争吵、打斗和那恼人的古琴低鸣!
强烈的节奏带着原始的律动感,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紧接着,一个高亢嘹亮、充满生命力的女声撕裂空气,响彻云霄: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什么样的节奏是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是《最炫民族风》!
而且是经过铁蛋那外星科技音响系统加持过的、功率全开的、足以让广场地砖都蹦起来的终极版本!
轰!!!
无形的音浪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大堂!
那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也是灾难性的。
正挥舞着擀面杖追打祝无双的李大嘴,动作猛地一僵。
那狂暴的节奏精准地踩在了他下一步的落点上,他肥硕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跟着那魔性的“咚嚓咚嚓”左右摇摆起来,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祝无双也懵了,捂着耳朵,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扯着,脚下不由自主地开始原地踏步,脸上愤怒的表情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取代。
白展堂点向邢捕头的手指硬生生停在半空。
那激昂的旋律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脊椎,他感觉自己的脚底板在发痒,一种原始的、想要跟着节奏蹦跶的冲动疯狂冲击着他作为盗圣的尊严。
邢捕头更是夸张,他抱着柱子,张大了嘴,腰刀都忘了扶,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外星飞船降落。
“哗擦!这啥动静?!”白敬琪捂着耳朵,小脸皱成一团,摸枪的手也松开了。
吕青橙凝聚的掌力瞬间消散,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贝的耳朵,自己却被那强劲的节奏震得小辫子都在抖。
吕青柠手里的ipad差点脱手,她震惊地看着铁蛋那闪烁着蓝光的金属身躯,仿佛在看一个降世的dJ之神。
燕小六的唢呐本来正要凑到嘴边,被这排山倒海的声浪一冲,差点把唢呐塞进鼻孔里。
他茫然四顾,最终被那魔性的旋律捕获,抱着唢呐,身体不自觉地开始一耸一耸地跟着打拍子。
佟湘玉死死捂着耳朵,尖叫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额的桌子!额的碗!额的房顶啊!”
“额滴神啊…这得赔多少钱呐!”
而风暴的核心——二重赋格。
他那行云流水的抚琴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滞涩。
那宏大、欢脱、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流行旋律,如同无数根粗糙的钢针,粗暴地扎入他精心编织的、充满负面情绪的音波领域。
他那张清雅疏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他指尖的震颤猛地加剧,试图拨动更强烈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噪音来对抗这“粗鄙”的入侵。
古琴的尖啸与凤凰传奇的呐喊在空中激烈碰撞!
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疯狂撕扯、挤压、融合!
嗡——轰隆!
整个同福客栈的木质结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屋顶的瓦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疯狂摇晃,发出密集的“哗啦哗啦”声,灰尘簌簌落下。
房梁在肉眼可见地抖动!
桌上的杯盘碗盏疯狂地跳跃、碰撞、叮当作响,仿佛在进行一场集体蹦迪!
【哈哈哈哈哈哈!铁蛋!YYdS!】
【真·声波武器对轰!房顶:我裂开了!】
【大嘴扭起来了!救命!这画面太美!】
【邢捕头表情包get!震惊我舅姥爷一整年!】
【小六:我是谁?我在哪?我的唢呐该吹啥调?】
【掌柜的:我的客栈!我的银子!我的心在滴血!】
【青柠:这很科学(推眼镜)】
【秀才呢?快曰!这音乐算不算靡靡之音?】
“稳住!楚宝!”晏辰在震耳欲聋的声浪和地震般的晃动中,紧紧搂住阿楚的腰,把她护在自己和柜台之间。
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手腕上一个微型控制器上操作着:“铁蛋!控制功率!再震下去房子要塌了!”
“傻妞!准备物理介入!目标琴匣连接处!”
“功率限制启动!能量输出下调百分之二十!”铁蛋的电子音在巨大的音乐声中显得有些失真。
他胸口的蓝光闪烁频率降低了一些,但《最炫民族风》的声浪依旧雄浑。
傻妞的身影在音波乱流中纹丝不动。
她眼中数据流飞速刷新,锁定了二重赋格背后琴匣与身体连接的能量管线节点。
指尖的电弧骤然变得刺目,发出危险的“噼啪”声,蓄势待发。
就在这魔音灌耳、房倒屋塌的边缘,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带着哭腔,突兀地穿透了喧天的音乐和瓦片碰撞声。
“呜…呜呜…这…这调调…”
是邢捕头!
他不知何时松开了柱子,抱着他那把破腰刀,蹲在角落里,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抽抽噎噎,声音被音乐盖得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地传入离他最近、捂着耳朵一脸痛苦的吕秀才耳中:
“…让…让俺…想起了…想起了俺滴初恋…翠花儿啊…呜呜…”
“那年…那年春天…村口…老槐树下…她…她给俺唱小曲儿…就是…就是这个欢实的味儿…”
“后来…后来…她爹嫌俺穷…把她…把她嫁给…嫁给镇东头杀猪的王老五了…呜呜…”
“王老五…王老五那头…那头倔驴…还是…还是翠花儿她洞房花烛夜…从…从王老五家…偷…偷出来…送给俺的定情信物呢…呜呜呜…俺滴翠花儿…俺滴驴啊…”
吕秀才:“……”
他扶眼镜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痛苦表情被一种极度的荒谬和茫然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子曾经曰过”,却发现圣贤书里没有任何一句话能解释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和邢捕头这泣血的“驴恋”故事。
他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看着邢捕头哭得肝肠寸断。
【噗——!!!定情信物是头驴?!】
【邢捕头:翠花儿,驴,我永远的痛!】
【秀才:cpU已烧毁!这题超纲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剧情走向!编剧鸡腿没了!】
【悲伤逆流成河…不对,成驴棚了!】
【小六!快吹个《哭七关》应应景!】
邢捕头这惊天动地的“驴之恋”哭诉,如同一个荒谬的休止符,让混乱的场面出现了一瞬诡异的凝滞。
就连二重赋格指尖那对抗性的尖啸琴音,也因为这过于离奇的情感爆发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铁蛋抓住这瞬间的破绽!
他的电子眼红光爆闪,胸口的音响系统功率瞬间再次提升。
但这次不再是狂暴的鼓点,而是将《最炫民族风》那魔性的主旋律无限放大、循环,形成一道纯粹而强大的声波洪流,如同金色的巨浪,狠狠拍向二重赋格!
“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最开怀!最开怀!!!”
这重复的、洗脑的、充满生命喜悦的呐喊,带着铁蛋灌注的全部能量,硬生生撞碎了古琴“离析”最后那点尖利的抵抗!
嗡——!
二重赋格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重锤击中。
指尖与琴弦的连接被强行切断,那弥漫全场的、引发人心暴戾的诡异音波如同退潮般瞬间消散。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缕鲜红的血丝从嘴角缓缓溢出。
他抚在琴弦上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下。
“离析”琴身上流淌的温润光泽骤然黯淡下去,发出几声微弱的、如同哀鸣般的“铮铮”声,彻底沉寂。
震耳欲聋的《最炫民族风》戛然而止。
世界清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同福客栈。
只有屋顶偶尔掉落的灰尘和瓦片碎片发出的“簌簌”声,以及角落里邢捕头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俺滴…驴啊…”
所有人都保持着上一秒的动作,如同被集体点了穴。
李大嘴还保持着挥舞擀面杖的姿势,祝无双茫然地看着地上的抹布,白展堂的手指僵在空中,郭芙蓉叉着腰忘了放下,白敬琪和吕青橙互相抓着对方的袖子,吕青柠的ipad悬在半空,佟湘玉抱着钱匣子,张着嘴,一脸呆滞。
阿楚从晏辰怀里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环视一圈,长长地、夸张地舒了一口气:“呼——!警报解除!家人们!敌方声波武器已被我方‘广场舞圣光’成功净化!”
她拍了拍胸口,又心疼地摸了摸晏辰刚才被撞到的后背:“辰宝,没事吧?撞疼没?来来,亲亲就不疼了!”
她踮起脚,飞快地在晏辰下巴上啄了一口。
晏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一愣,随即失笑,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耳鸣。”
他看向大堂中央那个颓然的身影,目光变得锐利:“铁蛋,傻妞,警戒解除,但保持监控。”
“威胁已消除。目标能量场跌至安全阈值以下。”铁蛋胸口的装甲“咔哒”一声合拢,眼中的红光熄灭,恢复成温和的蓝色。
傻妞指尖的电弧无声消散,她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回到阿楚身侧,如同从未移动过。
寂静被打破。
大堂里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咳嗽声和茫然四顾的声响。
“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嘛?”佟湘玉第一个回过神,看着满地狼藉——翻倒的桌椅、碎裂的碗碟、震落的灰尘、屋顶透下的几缕天光(瓦片被震掉了不少),心疼得直抽抽。
“额的百年老榆木桌子啊!额的青花瓷碗啊!额的房顶啊!”
“这…这得多少银子才能修好哇!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她一屁股瘫坐在还算完好的长凳上,捶胸顿足。
“掌柜的!掌柜的!你没事吧?”白展堂赶紧收回手指,一个箭步冲过去。
习惯性地想扶,又想起刚才差点点邢捕头的事,有点讪讪地缩回手。
郭芙蓉放下叉腰的手,揉了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看向二重赋格,脸上余怒未消,但更多的是惊疑:“喂!那个…那个赋格!你搞什么鬼?”
“弹个琴差点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安的什么心?”
吕秀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扶正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后怕和严肃,他走到二重赋格面前几步远停下,沉声道:“赋格先生,你方才所奏,绝非寻常乐音。”
“琴音惑心,乱人心智,此乃邪道!子曰:‘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你这‘离析’之音,比那郑声更甚!险些酿成大祸!”
二重赋格缓缓抬起头。
他嘴角的血迹刺目,脸色苍白,但那双蒙着薄雾的眼睛,此刻却不再是疏离的冷漠,而是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茫然。
他看着眼前愤怒的郭芙蓉,严肃的吕秀才,心疼银子的佟湘玉,茫然无措的众人,以及角落里还在为初恋和驴哭泣的邢捕头。
“邪道?惑心?”他低声重复,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被抽空力气的虚弱。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又看看膝上那已然黯淡的“离析”,眼神空洞:“我只是…想让他们听到…听到这世界本身的…喧嚣…与…痛苦…”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几乎成了呓语:“可…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是…‘最炫民族风’?”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带着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荒谬感。
【破防了破防了!二重赋格:我的逼格呢?】
【古风大佬惨遭广场舞神曲制裁!】
【秀才:邪道!子曰得好!】
【掌柜的:我不管什么道!赔钱!】
【邢捕头:呜呜…翠花儿…我的驴…(持续输出)】
【小郭:排山倒海虽迟但到?】
“喧嚣?痛苦?”阿楚拉着晏辰的手,绕过一地狼藉走了过来。
她看着二重赋格失魂落魄的样子,刚才的紧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好奇和探究的神情:“赋格兄,你这路子走窄了啊!”
她语重心长,像个知心大姐姐:“音乐是啥?是沟通!是共鸣!是传递情感!不是把人当提线木偶,硬塞给他们你所谓的‘真实’!”
“你看你,一上来就放大招,把人心底最暴躁的那根弦给拨弄起来,那能不乱套吗?这叫…嗯…”她卡壳了,挠挠头看向晏辰。
晏辰默契地接口,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这叫滥用力量,忽视边界。你以为的‘真实’,也许只是你偏执视角下的扭曲。”
“真正的艺术,是引人向上,引人思考,而不是把人拖入深渊互相撕咬。”
二重赋格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这两句话刺中了要害。
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神剧烈地波动起来,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还有啊,”阿楚蹲下身,平视着坐在地上的二重赋格,大眼睛忽闪忽闪,“你看不起‘最炫民族风’?觉得它俗?吵?没深度?”
她指了指周围:“可它刚刚救了我们所有人!它简单,直接,充满生命力!它能让人跟着节奏蹦跶,能把悲伤(比如邢捕头)暂时冲走,能把愤怒(比如刚才的大家)强行扭成摇摆!”
“这难道不是一种力量?一种…直击灵魂的哲学?”她越说越来劲,小手一挥,“音乐没有高低贵贱!能打动人心的,就是好音乐!哪怕是洗脑神曲!”
“洗脑…神曲…”二重赋格喃喃念着这个陌生的词,眼神中的迷茫更甚,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铁蛋,那个刚才化身“dJ之神”的金属巨人。
铁蛋接收到目光,胸口的蓝光温和地闪了闪,一本正经地用电子音回答:“根据数据库分析,‘最炫民族风’在特定文化背景下具有极高的传播性、情感唤起能力和群体凝聚力,其旋律结构和节奏型符合人类大脑对‘悦耳’与‘易记’的基础需求,可归类为一种高效的‘文化模因载体’。”
“其哲学意义在于…嗯…快乐不需要门槛?”
【铁蛋:专业分析!洗脑神曲也是科学!】
【阿楚:音乐哲学家!】
【晏辰:总结到位!边界!】
【赋格:我的三观…碎了…】
【秀才:虽不明,但觉厉!】
“快乐…不需要门槛…”二重赋格重复着铁蛋的话,又低头看着自己的“离析”。
那冰冷的金属琴匣,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魔力。
他引以为傲的、能操控人心的“艺术”,在简单粗暴的“快乐”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他追求的“真实”,最终导向的却是混乱和毁灭?
而被他鄙夷的“俗物”,却蕴含着如此磅礴的生命力和…救赎的力量?
巨大的认知冲击让他头痛欲裂,精神仿佛在崩溃的边缘。
“赋格兄,”晏辰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而清晰,“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执掌它的人心。”
“你拥有非凡的才能,却迷失了方向。音乐不该是武器,不该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它可以是桥梁,是解药,是照进黑暗的一束光。”
“你…想用它来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二重赋格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他看着佟湘玉在肉痛地盘算损失,看着白展堂小心翼翼地扶起一张桌子,看着郭芙蓉气呼呼地帮祝无双捡地上的抹布,看着吕秀才皱着眉试图安抚还在抽泣的邢捕头,看着白敬琪和吕青橙帮着莫小贝拍打身上的灰尘,看着吕青柠捡起ipad心疼地检查屏幕…
混乱过后,是同福客栈特有的、带着烟火气的、鸡飞狗跳的日常。
没有他想象中的“真实”痛苦,只有为碎掉的碗心疼,为弄乱的屋子烦恼,为朋友的哭泣担忧…
这些琐碎的、甚至有些“俗气”的烦恼,在此刻的他眼中,却显得如此…鲜活而珍贵。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混杂着灰尘、饭菜香和人间烟火的气息刻入肺腑。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层薄雾般的疏离似乎消散了许多,眼底深处,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苦涩和明悟的光芒在闪烁。
他挣扎着站起身,身体还有些摇晃。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极其珍重地,将黯淡的“离析”收回那个冰冷的金属琴匣中。
锁扣“咔哒”一声合拢。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解开了背上那个沉重的琴匣带子,将它轻轻放在了地上。
这个动作,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铁蛋兄,”他转向铁蛋,声音依旧沙哑,却平静了许多,“方才那…‘最炫民族风’…其声谱…可否…借我一观?”
铁蛋的电子眼眨了眨(蓝光闪烁):“声纹数据可共享。但宿主,你确定需要?此曲版权归属复杂,且易引发…广场效应。”
“无妨。”二重赋格轻轻摇头,嘴角竟扯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自嘲,也带着某种解脱,“我只是…想研究一下这‘洗脑神曲’的…终极哲学。”
他顿了顿,看向阿楚和晏辰,目光复杂:“你们…说得对。音乐…不该是深渊。也许…最简单的快乐…才是最难的修行。”
他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大堂,最终落在还在抽噎的邢捕头身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歉疚。
他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从自己那件流光溢彩的墨绿长衫内袋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金属薄片。
他走到还在盘算损失的佟湘玉面前,将那薄片轻轻放在柜台上。
“此物…权作赔偿。”他的声音很轻。
佟湘玉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把抓起那薄片,触手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哎呀!这…这多不好意思!”
她嘴上说着,手却攥得紧紧的,脸上的肉痛瞬间被一种精明的喜悦取代:“赋格先生真是讲究人!额就喜欢跟讲究人打交道!下次再来啊!额给你打八折!不!七折!”
二重赋格没有回应佟湘玉的热情。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同福客栈,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仿佛要将这混乱而鲜活的景象刻入心底。
然后,他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门口。
那件墨绿的长衫失去了琴匣的衬托,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也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
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算作告别。
恰在此时,一直抱着唢呐处于懵逼状态的燕小六,看着那孤独离去的背影,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下意识地就把唢呐凑到了嘴边。
“嘀——哒哒哒——嘀嘀——!”
一曲不成调、却带着点莫名喜庆和送别意味的唢呐声,突兀地、嘹亮地响起,直冲云霄!
二重赋格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几秒钟后,一声极轻、极淡,却清晰可闻的笑声随风飘了回来,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无奈。
“呵…洗脑神曲…加…送葬唢呐…”他的声音几乎消散在风里,“这红尘…果然…喧嚣得…甚是有趣…”
他加快了脚步,那抹墨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七侠镇街道的拐角。
只留下燕小六那不成调的唢呐声还在客栈门口倔强地回荡。
同福客栈里,一片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
佟湘玉摩挲着手里温润的赔偿薄片,看着门口,又看看满地狼藉,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精明被一种复杂的感慨取代:“额滴神啊…这都叫什么事儿嘛…”
“不过…”她掂量了一下薄片的分量,小眼睛里又冒出精光,“…这趟直播…好像…还挺值?”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空气中那无形的弹幕墙。
【走了?这就悟了?】
【唢呐送行!小六你是懂氛围的!】
【掌柜的:值!非常值!(数钱脸)】
【所以…洗脑神曲真的是终极哲学?】
【秀才,快曰两句总结一下!】
【青柠:真相是…音乐需要爱?】
【期待下一位有缘人(划掉)穿越者!】
【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的三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