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慵懒,懒洋洋地爬过客栈高高的门槛。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独属于这里的、烟火人间的踏实味道。
吕秀才正对着他手里那块会发光的“板砖”——晏辰老板送的ipad,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着番茄免费小说里刚刷到的句子:“‘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啧啧,子曾经曰过,这世间情爱,最是磨人哪!”
“磨人?磨你个头!”郭芙蓉的声音清脆地砸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正麻利地收拾着几张桌子,抹布甩得呼呼生风,闻言杏眼一瞪,精准地将一块擦桌布甩向秀才的方向,“大清早的别整这酸词儿,赶紧的,后院那堆柴火等你劈呢!子曰子曰,子能帮你劈柴火么?”
布团精准地糊在了秀才眼镜上。
“哎哟!芙妹!莫急莫急……”吕秀才手忙脚乱地扒拉下湿漉漉的抹布,镜片瞬间起雾,眼前一片朦胧。
柜台后,佟湘玉正埋头噼里啪啦拨弄着算盘珠子,嘴里念念有词:“额滴个神啊……这月房租又该交了,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似的出去……”
她猛地抬头,一双精明的眼睛扫过略显空旷的大堂,目光落在角落里正用手机直播的阿楚和晏辰身上,顿时眉头蹙得更紧,“阿楚啊,晏辰啊,你们这对着那空气叨叨半天咧,能当饭吃还是能抵房租噻?额这心里头,咋就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阿楚恰好抬头,对着悬浮在她面前、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小巧全息直播球嫣然一笑。
她今天穿了件改良过的利落襦裙,长发束成高马尾,英气中透着妩媚。
听到佟湘玉的话,她俏皮地冲掌柜的方向眨了眨眼,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即又看向镜头,声音清亮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宝宝们,听到没?佟掌柜催房租啦!家人们火箭游艇刷起来,帮咱们可爱的佟掌柜减轻点负担呗?爱心发射,biu~biu~biu~”
她伸出手指,对着镜头俏皮地连点几下。
晏辰就坐在她旁边,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他温润如玉,手里却把玩着一个结构极其精密的银色立方体,指尖灵活地在其表面点按滑动。
闻言,他侧头看向阿楚,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笑意,伸手极其自然地刮了下阿楚挺翘的鼻尖,声音低沉悦耳:“夫人这带货功力,连西街口卖炊饼的王婆都得甘拜下风。”
他顿了顿,尾音上扬带着点促狭:“不过,家人们要是真刷了火箭,咱是不是得给掌柜的分成?亲兄弟,明算账嘛。”
【掌柜的:亲娘咧,这影响仕途啊!(狗头保命)】
【秀才念诗太洗脑,我脑子里现在全是子曰!】
【小郭姐姐威武!排山倒海警告!】
【白少侠今天耍帅了吗?坐等!】
【青柠小侦探在看啥小说?求书名!】
【大嘴哥!新菜啥时候上?馋哭了!】
全息球投射出的半透明光幕上,五颜六色、字体各异的弹幕如同活泼的溪流,哗啦啦地淌过,围绕着客栈里的每一个人,充满了欢乐的烟火气。
“放着我来!”一声清亮的呼喊,祝无双像一阵轻快的风,从后厨卷出,手里稳稳端着两大盘热气腾腾、油光锃亮的包子,利落地放在刚擦干净的桌面上。
她身边跟着她那位存在感极强的夫君龙傲天。
龙傲天一身劲装,身姿挺拔如松,下巴习惯性地微微抬起四十五度角,仿佛随时在睥睨天下,手里还拎着个造型古怪、不断发出轻微咔哒声的木匣子。
他扫了一眼大堂,用带着浓烈粤语腔的官话傲然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晒。等阵我同你哋展示下我新发明嘅‘乾坤无敌连环锁’,包保苍蝇都飞唔入!”
角落里,白敬琪正摆弄着他那把锃亮的真左轮手枪,十三岁的少年努力想做出他爹白展堂那种潇洒不羁的神态,嘴里模仿着:“哗擦!帅不帅?”
旁边九岁的吕青橙撇撇嘴,小拳头一握,空气似乎在她拳心微微扭曲了一下:“哼,花架子!等我惊涛骇浪大成,一拳打飞你!”
十岁的吕青柠则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小的、镜片边缘泛着幽蓝微光的高科技眼镜,手指在ipad屏幕上划得飞快,小脸上一派严肃,时不时还推一下镜框,嘴里念念有词:“真相……只有一个!这个凶手,肯定用了延时装置……”
就在这时,那扇一直敞开、迎接着四方来客的客栈大门,光线似乎被什么沉沉的东西阻隔了一下,旋即,一个身影踏了进来。
所有的喧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喉咙。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身形挺拔如孤峰之松,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疲惫。
一身粗布青衣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风尘仆仆,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上斜挎着的那柄古剑。
剑鞘是深沉的乌木色,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古朴得近乎笨拙,却自有一股森然冷冽的寒气隐隐透出,与他整个人的沉寂落寞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他的脸很年轻,眉宇间本应是飞扬的神采,此刻却刻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深刻倦怠,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阴影。
那双眼睛尤其深邃,像两口不见底的古潭,里面沉淀着化不开的忧郁和某种近乎绝望的警觉。
他踏入这烟火气十足的同福客栈,格格不入得像一幅褪色的古画骤然闯入了闹市彩绘。
大堂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肉包子的香气还在弥漫,算珠的噼啪声停了,秀才忘了念诗,郭芙蓉的抹布悬在半空,连吕青柠都从她的“真相”里抬起了头。
佟湘玉张着嘴,那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额滴个……”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械蜂鸣打破了寂静。
一直像个忠诚铁塔般侍立在晏辰身后的铁蛋,他那双原本模拟得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促狭笑意的电子眼,瞬间掠过一片高速流转的、非人的幽蓝色数据流。
他那张金属骨骼覆盖着拟真皮肤、总是挂着玩世不恭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这种极其拟人化的神态,连带着他标志性的油滑腔调都拔高了八度,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老板!老板娘!一级识别警报!扫描匹配度99.998%!目标人物:萧翎!来源数据库:古早武侠剧集《金剑雕翎》核心主角!状态分析:高度紧张,内息紊乱,携带高危物品‘血池图’,正被……多重高威胁目标追踪锁定中!危险系数:爆表!”
“啥?血池图?!”白展堂的声音都变了调,人已如鬼魅般从柜台后滑出,瞬间挡在了佟湘玉身前,双手呈爪,指尖似乎有寒气萦绕,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葵花点穴手准备!亲娘咧,那可是传说中沾着就死、碰着就亡的邪门玩意儿!这影响仕途啊!”
全息直播球的光幕,在铁蛋喊出“萧翎”和“血池图”的刹那,像是被投入了滚烫油锅的水滴,彻底疯狂爆炸!
【卧槽槽槽!真实的萧翎???童年男神!】
【血池图?!那个传说中藏着惊天秘密的死亡地图?】
【追杀?!刺激!瓜子花生矿泉水已备好!】
【同福客栈要变江湖漩涡中心了?佟掌柜挺住!】
【白少侠保护好我七舅姥爷!不对,保护好掌柜的!】
【快!镜头对准!我要看大侠真容!】
弹幕的洪流几乎完全淹没了虚拟的屏幕背景,字体加粗加大,五颜六色疯狂滚动,每一个字都透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和紧张。
那背剑的忧郁青年——萧翎,似乎完全没在意客栈内瞬间绷紧如弓弦的气氛和那悬浮的、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球体。
他布满血丝、疲惫至极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最后落在看起来最沉稳的晏辰和阿楚身上。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枯叶摩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沉重:“在下萧翎,冒昧打扰。身负之物……名曰‘血池图’。”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耗费了巨大的力气,那深潭般的眼眸里痛苦与决绝交织:“此图……非我欲取,然一旦现世,便如跗骨之蛆,引来无尽腥风血雨。”
他继续说道:“它……关系一场倾覆武林的浩劫。我一路自江南奔逃至此,身后追兵……如影随形。”
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寂静的大堂里。
佟湘玉倒抽一口冷气,一手死死攥住白展堂的胳膊,一手捂住了心口,眼睛瞪得溜圆:“额滴个神啊!浩……浩劫?展堂!护驾!快护驾!”
她那带着颤音的陕西腔调在极度惊恐下显得格外尖利。
下一秒!
“轰——喀啦啦——!”
客栈那结实的木质屋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拳狠狠砸中,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
腐朽的木梁碎屑、呛人的灰尘瓦砾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刺眼的阳光和烟尘混合着,瞬间涌入昏暗的大堂。
烟尘弥漫中,数道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钻出的鬼魅,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冲天杀意,自破洞中闪电般扑下!
他们的目标无比清晰——直指站在大堂中央、身负那卷致命羊皮图的萧翎!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如铁塔,脸上带着狰狞的青铜面具,手中一柄淬着幽蓝暗光的鬼头刀,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直劈萧翎顶门!
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小心!”郭芙蓉距离最近,情急之下,她那火爆性子瞬间点燃。
一声娇叱,体内家传的惊涛掌内力轰然爆发,双掌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毫不犹豫地向前猛然推出!
“排山倒海——!”
狂暴的掌风如同平地刮起的飓风,咆哮着卷向那扑下的刺客。
然而,那为首的青铜面具刺客显然武功极高,人在半空,竟如鬼影般诡异一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堪堪避开了这刚猛无匹的掌力正面冲击。
掌风呼啸着,擦着刺客的衣角,狠狠撞向了后方!
“哎——呀——妈呀——!”
一声凄厉变调的惨叫响起。
只见刚巧从后厨探出头来、想看看热闹顺便“亲娘啊”一声的邢捕头,成了这记“排山倒海”的完美替代目标!
他那并不雄壮的身躯如同被狂奔的野牛迎面撞上,整个人双脚离地,手舞足蹈地倒飞出去,“哐当”一声巨响,不偏不倚,一头栽进了墙角李大嘴用来腌咸菜的巨大空陶缸里!
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徒劳地蹬踹着。
“替额照顾好额七舅姥爷——!”燕小六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响起,带着哭腔和一种莫名的使命感。
他条件反射地拔出腰间的佩刀,然而刀才拔出一半,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惊悚,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砍谁,只剩下本能地嘶喊。
“坏人!看招!”小辣椒吕青橙可不管那么多。
眼见坏人从天而降,小姑娘正义感爆棚,小脸绷紧,粉嫩的拳头紧握,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恐怖内力波动。
空气在她拳锋前剧烈压缩,发出沉闷的嗡鸣。
她娇喝一声,使出了她的成名绝技:“惊涛骇浪——!”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拳风气劲,如同出膛的炮弹,呼啸着轰向另一个正扑向萧翎侧翼的持剑刺客!
那刺客反应也是极快,感受到侧后方袭来的恐怖劲风,人在空中强行拧身,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圆弧,竟是以巧劲试图卸力格挡。
“嘭!”
气劲与剑身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刺客闷哼一声,虽未被直接击中,却被这股沛然巨力震得气血翻腾,身形失控地向斜后方跌去。
而他跌落的方向,好巧不巧,正是刚刚拔刀喊完口号、大脑还在宕机状态的燕小六!
“哎哟!”燕小六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猛地撞在自己后腰上,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扑倒。
他手里那柄只拔出一半的佩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而他扑倒时下意识挥舞的手臂,却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他腰间挂着的宝贝唢呐上!
“呜——噗——!”
一声凄厉不成调、如同垂死公鸡打鸣般的唢呐声,骤然响彻客栈!
燕小六被自己的唢呐硌得白眼一翻,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脸朝下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哗擦!该我上场了!”混乱中,白敬琪终于找到了耍帅的机会。
他猛地站起身,模仿着心中最酷的电影镜头,右手极其潇洒地在腰间那装饰华丽的左轮枪套上一拍!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漫不经心。
手腕一翻,那把闪亮的真左轮手枪已然在手!
他嘴角勾起一个自认为邪魅狂狷的弧度,手臂平举,枪口瞄准一个正欲偷袭莫小贝的刺客,手指沉稳地扣向扳机——
“咔哒!”
一声清脆、干涩、在混乱打斗声中却异常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扳机……纹丝不动!
白敬琪脸上的酷帅表情瞬间凝固,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枪,另一只手慌忙地去掰那沉重的弹巢。
弹巢旋转,里面赫然是……空空如也!
一颗子弹都没有!
他这才猛地想起,昨天练习完耍帅的快速拔枪和转枪花后,光顾着跟青橙吹牛,忘了装子弹!
“我……靠!”少年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比的尴尬和一丝惊恐。
就在这电光石火、一片混乱之际!
那个被吕青橙拳风震退、撞晕了燕小六的持剑刺客,在跌倒的瞬间,眼中却闪过一抹极其阴狠狡诈的光芒。
他并非完全失控!
借着被震飞的力道,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在落地前诡异一扭,脚尖在地面一点,整个人竟以更快的速度,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手中长剑毒蛇吐信般,舍弃了萧翎,反而直刺向离他不远、正全神贯注操控直播球的阿楚后心!
这一下偷袭,阴毒刁钻,又快又狠,无声无息!
“老板娘小心!”铁蛋的电子眼瞬间捕捉到这致命一击,警报声在他核心处理器里尖啸。
他庞大的金属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前扑,试图拦截。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沉静如水、仿佛置身事外观察着一切的萧翎,在那刺客剑锋转向的刹那,他深潭般的眼眸中,那几乎凝固的忧郁瞬间被一种冰封千里的锐利杀意所取代!
仿佛沉睡的古剑骤然苏醒!
他背后的那柄乌木鞘古剑,发出一声低沉如龙吟般的嗡鸣!
“呛——!”
一声清越到足以撕裂空气的剑吟炸响!
众人只觉眼前乌光一闪,仿佛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
萧翎的身形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他竟然后发先至!
那柄古朴无华的长剑不知何时已脱鞘在手,剑身并非想象中的寒光四射,反而是一种沉凝的乌金之色,带着远古的苍凉与无匹的锋锐!
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偷袭阿楚的那柄毒剑的剑脊之上!
“叮!”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金属交击声!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股凝练到极致的、阴柔而诡异的力量顺着剑身透了过去。
那刺客手中的精钢长剑,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从与萧翎剑尖接触的那一点开始,无声无息地寸寸碎裂!
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倒卷而回!
“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那刺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体猛地僵直,脸上还凝固着偷袭得手的阴狠和一丝即将得逞的狞笑,瞳孔却瞬间放大、涣散。
他胸前爆开数十朵细小的血花,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血袋,软软地倒了下去,瞬间毙命!
鲜血迅速在地板上蜿蜒开来。
整个同福客栈,再次陷入一片极静。
只剩下屋顶破洞灌入的风声,以及李大嘴腌菜缸里邢捕头微弱的“哎哟……救命……”声。
萧翎缓缓收剑,乌金古剑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剑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尘埃。
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深邃的目光落在阿楚惊魂未定的脸上,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姑娘受惊。此獠之剑,淬有‘蚀骨青’,见血封喉。”
他解释了为何出手如此狠辣绝情。
“蚀……蚀骨青?”郭芙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吕秀才更是吓得一把抱住了芙妹的胳膊,牙齿咯咯打颤:“子……子曾经曰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亲娘咧!”
全息弹幕在短暂的空白后,再次疯狂滚动:
【卧槽!这剑法!秒杀!】
【乌金剑!这才是真正的神兵!】
【蚀骨青?听着就腿软!】
【萧大侠救命之恩!】
【刚才那偷袭太阴险了!吓死宝宝了!】
【白少侠你子弹呢?!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晏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眸此刻冷冽如冰。
他一步跨到阿楚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同时左手手腕上那个不起眼的银色手环光芒微闪。
他毫不犹豫地对着手环沉声下令:“铁蛋!傻妞!一级战斗协议!清场!保护非战斗人员!激活‘静电场域’!”
“指令确认!老板!”铁蛋那油滑的腔调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质感。
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胸膛位置“嗡”地一声亮起一圈幽蓝色的能量环。
同时,傻妞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佟湘玉、吕青柠等妇孺身前。
她双臂交叉于胸前,一层肉眼可见的、带着细微电弧的淡蓝色能量护盾瞬间在她身前展开,如同最坚固的壁垒!
“嗡——滋滋滋——”
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以铁蛋为中心扩散开来。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的空气似乎瞬间变得粘稠沉重,无形的力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去。
那些刚刚从屋顶跃下、正欲再次扑上的刺客们,动作骤然一滞!
仿佛陷入了看不见的泥沼,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迟缓、沉重,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脸上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这正是晏辰的高科技装备之一——重力干扰静电场域!
“机会!”莫小贝娇叱一声,眼中精光暴涨。
这位二十岁的衡山掌门内力早已深不可测,之前只是冷眼旁观。
此刻见敌人受制,她身形如穿花蝴蝶般灵动飘出,白皙的手指快如闪电,带起道道残影。
“葵花点穴手!”
“嗤嗤嗤嗤——!”
指风破空,精准无比地点在几个动作严重迟缓的刺客身上。
那几个刺客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怪异的扑击姿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只剩下眼珠子还能惊恐地转动。
“师兄!助我!”祝无双反应也是极快,身影一闪,已与白展堂形成默契的合围之势。
白展堂的指风刁钻迅疾,祝无双的招式则绵密灵巧,两人配合天衣无缝,瞬间又放倒了两个被力场严重削弱的刺客。
“哗擦!还有我呢!”白敬琪终于手忙脚乱地给左轮塞进了几颗子弹,虽然动作笨拙,但总算举起了枪。
他瞄准一个正试图挣扎着扑向龙傲天的刺客,闭上一只眼,紧张地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客栈内震耳欲聋!
子弹呼啸着飞出,却因为后坐力和他紧张的手抖,擦着那刺客的耳朵飞过,狠狠打在了龙傲天脚边他那个宝贝“乾坤无敌连环锁”木匣子上!
“轰——哗啦啦!”
木屑纷飞!
那看似坚固的木匣子竟被这一枪打得四分五裂!
里面各种精巧的齿轮、弹簧、铜片如同天女散花般炸开,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龙傲天保持着下巴微抬的傲然姿势,整个人却如同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辛苦数月的心血变成一地狼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骂句粤语粗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眼角在剧烈抽搐。
“傲天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敬琪吓得脸都绿了,握着枪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阿楚!”晏辰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明白!”阿楚瞬间会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刚才的惊悸,眼神变得锐利专注。
她迅速从腰间一个精巧的卡扣上摘下一个纽扣大小的银色装置,毫不犹豫地按在自己喉咙下方一个隐蔽的接口上。
装置蓝光一闪,启动!
“呃——啊——!!!”
阿楚樱唇微张,发出的却不再是悦耳的女声,而是一种极其尖锐、高亢、完全超出人耳正常承受极限的恐怖音波!
这音波如同无形的亿万根钢针,带着毁灭性的穿透力,呈扇形猛地向前方扩散开去!
目标——正是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以及上方可能存在的埋伏者!
“吱——嘎——噗!”
刺耳到令人头皮炸裂、灵魂震颤的尖啸爆发!
屋顶破洞边缘残存的瓦片木梁,在这高频音波的冲击下,如同遭受重击的瓷器,瞬间崩裂、粉碎!
更令人骇然的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破洞上方传来,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和再无声息!
音波攻击,瞬间清空了屋顶的威胁!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现代科技的恐怖攻击,让仅存的两个还在力场中挣扎的刺客彻底崩溃了。
他们眼中的凶狠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恶魔。
他们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任务,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力场的束缚,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门,眨眼间消失在街道的人流中。
战斗,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方式,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
大堂里一片狼藉。
破碎的桌椅,倒塌的屏风,满地的瓦砾木屑,晕倒的燕小六,卡在缸里的邢捕头,散落一地的机关零件,还有那几具刺客冰冷的尸体和蔓延开来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硝烟和包子香气混合在一起的怪异味道。
佟湘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嘴唇哆嗦着,脸色煞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她颤抖的手指指向满目疮痍的大堂,又指了指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最后指着地上那卷在打斗中从萧翎怀中掉落、静静躺在血泊边缘的暗红色古老羊皮卷轴——血池图。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控诉:“额滴个神啊——!额滴客栈!额滴屋顶!额滴桌子椅子!额滴银子啊——!这……这日子没法过咧!萧……萧大侠!你这图……它……它是个灾星啊!”
她看着那卷轴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萧翎默默走上前,俯身捡起那卷沾了尘埃和点点血迹的羊皮卷轴。
他没有理会佟湘玉的控诉,目光沉痛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最终落在阿楚和晏辰身上,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疲惫:“连累诸位,萧翎……百死莫赎。此图……确是灾祸之源。”
他握着卷轴的手指因用力而收紧,眼中是化不开的痛苦与迷茫。
背负着这带来无数杀戮的图卷,前路又在何方?
全息光幕上的弹幕也仿佛被这惨烈的景象和沉重的气氛所感染,滚动速度慢了下来:
【血池图……代价太大了。】
【萧大侠的眼神,看着心疼。】
【同福客栈这波血亏……佟掌柜挺住!】
【刚才那音波攻击是什么高科技?太猛了!】
【龙傲天的发明……碎得真彻底,默哀三秒。】
【江湖,从来都是这么残酷吗?】
“萧大侠,”晏辰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他走到萧翎面前,目光平静而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血池图,所载无非是人心欲壑难填的贪婪。”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无论它指向的是绝世武功、富可敌国的宝藏,还是能颠覆天下的秘密,其本质,不过是将人心最深处的黑暗无限放大。执着于此图,便是将自己永困于这血腥的漩涡之中。放手,或许才是真正的‘得’。”
萧翎的身体猛地一震,霍然抬头看向晏辰。
晏辰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狠狠敲击在他被仇恨和重负层层包裹的心上。
执着……漩涡……放手……
这些字眼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哇!晏辰哥哥说得太对啦!”吕青柠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脸上满是兴奋,鼻梁上的高科技眼镜泛着智慧的光,“就像我看的探案小说里说的,真正的宝藏,往往不是金子银子,而是解开谜题后的豁然开朗!对吧,爹?”
她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吕秀才。
吕秀才还紧紧抱着郭芙蓉的胳膊,闻言下意识地点头:“啊?啊!对对对!子曾经曰过,知足者常乐,不贪者无忧!至理名言,至理名言啊!”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引用的和女儿说的似乎不太搭调。
佟湘玉听着“放手”、“无忧”这些词,再看看满地狼藉,心痛得无法呼吸,带着哭腔哀嚎:“放手?说得轻巧!额这损失……额滴银子啊……呜呜……”
她捂着心口,感觉心在滴血。
“掌柜的莫慌!”李大嘴终于艰难地把邢捕头从咸菜缸里拔了出来,他抹了把汗,拍着胸脯,“不就是屋顶和桌椅嘛!包在我李大嘴身上!我这就去找鲁班坊的赵师傅!保证修得比原来还结实好看!钱……钱咱们再想办法!”
他努力想挤出个笑容安慰掌柜的,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放着我来!”祝无双习惯性地喊出她的口头禅,立刻开始动手清理地上的碎片。
龙傲天依旧僵立在他那堆“乾坤无敌连环锁”的残骸前,仿佛变成了一座悲伤的雕塑。
半晌,他用一种带着浓浓鼻音、极度委屈的粤语腔,憋出了一句:“冇阴功啊……我个心血……连苍蝇都未试过……”
阿楚走到晏辰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看向眼神剧烈波动、陷入天人交战的萧翎,声音柔和却带着力量:“萧大侠,同福客栈虽小,却是能遮风挡雨的港湾。留下来休整一下,再想想晏辰的话?有些重担,或许不必一个人扛到底。”
萧翎的目光缓缓扫过客栈内一张张关切的脸庞——佟湘玉虽然肉痛却并未真正驱赶的复杂神情,白展堂警惕中带着一丝理解的沉默,郭芙蓉心有余悸却依旧敞亮的眼神,莫小贝的沉稳,吕青橙的纯真,吕青柠的好奇,甚至李大嘴的憨厚和龙傲天的委屈……
还有那悬浮的光幕上,不断滚动的、来自遥远时空的陌生“家人们”的话语。
【留下吧萧大侠!同福客栈专治各种江湖emo!】
【掌柜的刀子嘴豆腐心!】
【白大哥厨艺一流!李大嘴也行!】
【无双姐姐照顾人超细心!】
【感受一下七侠镇的烟火气,比打打杀杀强!】
他紧握着血池图卷轴的手指,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那紧绷如弓弦的肩膀,似乎也微微垮塌下来一丝。
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忧郁潭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名为“动摇”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日,七侠镇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是同福客栈那修补中的屋顶,成了这段不平静时光最显眼的注脚。
萧翎真的留了下来。
他沉默地坐在客栈最角落的位置,那卷暗红色的血池图,没有再贴身收藏,而是被他用一块干净的粗布仔细包裹好,放在触手可及的桌面上。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熙攘的街道,看着客栈里人来人往,看着佟湘玉为了修补费用精打细算、锱铢必较,看着白展堂偷懒耍滑被掌柜的揪耳朵,看着郭芙蓉和吕秀才日常斗嘴又瞬间和好,看着几个孩子追逐打闹……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沉重迷茫,渐渐染上了一丝困惑,一丝好奇,还有一丝……难以发现的微弱温度。
“萧大侠,尝尝这个!”郭芙蓉端着一碟新出笼、白胖胖的包子,大大咧咧地放到萧翎面前,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李大嘴新研究的‘蟹粉灌汤包’,可鲜了!排山倒海推荐!”
她下意识地用了自己的招牌词。
萧翎微微一怔,看着眼前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包子,又看看郭芙蓉真诚的笑脸,迟疑了一下,才拿起一个。
轻轻咬破薄皮,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涌入唇齿之间。
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烟火的温暖滋味,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冰冷的肺腑。
他低声道:“多谢……郭姑娘。很……好。”
有些生涩,却真诚。
“嗨!客气啥!”郭芙蓉豪气地一摆手,转头又对吕秀才吼,“吕轻侯!让你劈的柴呢?又偷懒看小说!”
“芙妹!冤枉啊!子曾经曰过,学而不思则罔……”吕秀才抱着ipad,委屈地辩解。
“曰你个头!赶紧干活去!”
角落里,白敬琪正红着脸,偷偷摸摸地把一个木头雕刻的、有点粗糙的小鸟塞到吕青橙手里:“喏……那个……送你的!刻得不好……别嫌弃。”
少年眼神飘忽,耳朵尖通红。
吕青橙好奇地拿着木鸟,大眼睛亮晶晶的:“哗擦!敬琪哥,这是你自己刻的?好厉害!比我爹刻的强多啦!”
小姑娘声音清脆,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吕秀才在不远处听见,推了推眼镜,无奈地叹了口气:“青橙啊,爹那是读书人,君子……远庖厨,啊不,远刻刀……”
佟湘玉则拿着个算盘,对着李大嘴和请来的木匠师傅絮絮叨叨,陕西腔调里满是肉痛:“……赵师傅啊,这屋顶的料子一定要用最好的!额可不想再被砸一次咧!还有这些桌椅……能修的尽量修,实在不行的……唉!大嘴,这个月工钱先扣一半抵账!亲娘咧,额这心啊,哇凉哇凉的……”
萧翎默默地听着,看着。
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争执、欢笑、烦恼,与他前半生经历的刀光剑影、阴谋背叛、血雨腥风,是如此的不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桌上那包裹着的血池图,指尖传来粗布的微糙感,却再没有了往日那种如握烙铁般的灼痛与沉重。
一日午后,阳光正好。
晏辰和阿楚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阿楚正兴致勃勃地教祝无双用手机玩一款简单的消除游戏,无双学得很认真,不时发出“哇!原来是这样!”的轻呼。
晏辰则在调试一个巴掌大的银色仪器。
萧翎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在石桌旁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晏辰手中的仪器上,带着一丝探究。
晏辰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将仪器轻轻放在桌上:“一个小玩意儿,‘环境能量场分析仪’。刚才铁蛋检测到附近有微弱的异常能量残留,我看看是不是还有不死心的家伙在附近窥探。”
仪器屏幕亮起,上面是复杂的波形图和不断跳动的数据。
“异常能量?”萧翎眉头微蹙。
“安啦,萧大侠!”阿楚抬起头,冲他俏皮地眨眨眼,顺手拿起石桌上果盘里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塞到晏辰嘴边,“来,晏辰,补充点Vc,预防感冒!啊——”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像哄小孩。
晏辰无奈又宠溺地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苹果,慢条斯理地嚼着,才悠悠开口:“根据铁蛋的数据库分析,以及这几天傻妞对空间扰动的监控,基本可以确定,追杀你的人,目标确实只是血池图本身。”
他顿了顿,看着萧翎的眼睛,“至于你个人……更像是被这图卷强行卷入漩涡的‘载体’。一旦图卷易主,或者……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你身上的‘仇恨标记’,很可能会随之消散。”
“失去……意义?”萧翎喃喃重复,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对呀!”阿楚咽下嘴里的苹果,接口道,眼眸亮如星辰,“晏辰的意思就是,这破图最大的价值,不就是让人抢破头吗?如果它‘没价值’了,谁还费劲追杀你?对不对,铁蛋?”
她朝旁边正在给傻妞“抛光”手臂的铁蛋喊道。
铁蛋停下手里精密的抛光工具,电子眼闪了闪,用他那油滑的腔调一本正经地回答:“老板娘英明!根据历史概率模型计算,超过87.53%的江湖纷争源于信息差和资源垄断。一旦核心标的物被证明无效或公开化,其引发的冲突熵值将呈断崖式下跌。简而言之,毁掉或者公开它,让所有人都知道它是个‘坑’,您就自由啦,萧大侠!”
他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傻妞在一旁温柔地补充,声音柔和:“老板,老板娘,铁蛋的分析逻辑链完整。萧大侠,放下执念,方得自在。”
她轻轻挽住了铁蛋的金属手臂。
毁掉……公开……自由……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萧翎沉寂的心湖中炸开!
长久以来,他所有的挣扎、奔逃、痛苦,都围绕着守护或者摆脱这血池图。
他从未想过,还可以选择……让它彻底失去那被赋予的、虚幻的价值!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石凳。
他走到石桌旁,一把抓起桌上那被粗布包裹的卷轴。
粗布滑落,露出那暗红如凝固血液的古老羊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萧翎的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图卷,仿佛要将其洞穿。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粗重。
过往的血腥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师父临终的嘱托与不甘,同门惨死的哀嚎,无数贪婪狰狞的面孔,永无止境的追杀……
那些画面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嘶吼出的长啸,骤然从萧翎口中爆发!
那啸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痛苦、挣扎与……最终决堤而出的决绝!
他握住卷轴的双手,青筋暴起,雄浑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毫无保留地、疯狂地灌注进去!
“嗤啦——!”
坚韧无比的古老羊皮,在这沛然莫御的内力冲击下,如同脆弱的枯叶,瞬间被撕裂!
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蝴蝶,纷纷扬扬,四散飘落!
这还不止!
萧翎眼中厉芒一闪,双掌猛地一搓!
一股灼热的气浪自他掌心升腾而起!
那些飘落的羊皮碎片,在接触到这灼热气浪的瞬间,“噗”地一声轻响,化作了一缕缕青烟,彻底消散在午后的阳光和微风之中。
烟消云散。
整个后院,一片极静。
只有羊皮卷化作飞灰时那细微的声响,以及萧翎粗重如牛的喘息声。
他保持着双掌前伸的姿势,微微佝偻着背,汗水顺着他的额角鬓发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几缕未燃尽的细小灰烬,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在石桌上,落在晏辰的仪器旁,落在阿楚没吃完的苹果上,也落在萧翎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曾经深不见底、盛满千年寒潭般忧郁的眼眸,此刻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充满了疲惫,但眼底深处,那层厚重的、仿佛永不消散的阴翳,却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种久违的、近乎虚脱般的轻松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微凉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舒畅,缓缓流淌过他早已麻木的心田。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发紧,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
全息直播球安静地悬浮着,将这一幕无声地传递出去。
光幕上,弹幕如潮水般汹涌:
【碎了!真的碎了!】
【萧大侠解脱了!泪目!】
【血池图成灰!江湖少一劫!】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执念,立得自在。】
【同福客栈功德+!】
【掌柜的!屋顶钱值了!】
佟湘玉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后院门口,手里还捏着账本。
她看着那飘散的青烟和灰烬,又看看萧翎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显得无比虚脱的身影,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额滴损失……”终究是没喊出来,只是长长地、复杂地叹了口气:“唉……碎咧……碎了好……碎了好啊……”
她摇摇头,转身走回大堂,背影似乎也轻松了一点点。
三日后,清晨。
同福客栈那修补一新的屋顶在朝阳下泛着桐油的光泽,新换的桌椅板凳也散发着木料的清香。
萧翎站在客栈门口,身上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青衣,背上的乌金古剑用一块干净的青布仔细包裹了起来。
他的脸上,少了那份刻骨的忧郁和沉重,虽然沧桑依旧,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丝属于“人”的平和气息,眼神清亮了许多。
他朝着客栈内送行的众人,深深一揖,久久不起:“萧翎……多谢诸位再造之恩!此恩此情,永志不忘!”
声音沉稳有力,带着真挚的感激。
“萧大侠客气了!”白展堂抱拳回礼,脸上是真诚的笑容,“江湖路远,多加保重!”
“保重啊!”郭芙蓉挥手。
“后会有期!”吕秀才文绉绉地拱手。
“萧大哥再见!”吕青橙清脆地喊着。
佟湘玉站在柜台后,脸上也挤出个笑容,挥了挥手中的抹布:“走好啊!有空……常回来看看!”
虽然提起“回来”可能还有点心疼,但语气是真诚的。
阿楚和晏辰并肩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
阿楚悄悄捏了捏晏辰的手,晏辰会意,走上前一步,将一个巴掌大小、看起来极其坚固的黑色金属盒递到萧翎面前。
“萧兄,一点心意。便携式多功能野外生存仪,里面有净水、生火、简易医疗、还有定位和基础的防身功能。”晏辰温言道,眼神坦荡,“前路未知,带着它,或许能少些麻烦。记住,江湖之大,不在图卷,而在人心。心自在处,即是归途。”
萧翎看着那精致却坚固的金属盒,又看看晏辰温和而洞悉的眼眸,再没有推辞。
他郑重地双手接过,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温暖。
他再次深深看了同福客栈众人一眼,目光在阿楚、晏辰、铁蛋、傻妞身上停留片刻,似乎要将这一切刻入心底。
没有再多言,他转身,大步踏入七侠镇清晨熙攘的街道。
阳光洒在他挺直的背影上,那柄包裹着的古剑,不再显得沉重如山,反而像一件陪伴老友远行的寻常行李。
他的步伐,轻快而坚定,汇入人流,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同福客栈门口,众人久久伫立。
悬浮的全息直播球,将萧翎离去的背影和七侠镇充满生气的晨景,静静地传送出去。
光幕上,最后几条弹幕悠悠滑过: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此去江湖远,愿君自在行。】
檐角风铃脆,炊烟绕指柔。
匣中剑影寂,心海自乘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