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是“掉”进同福客栈大堂的,以一种极其不符合他此刻装束的狼狈姿态。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木屑飞扬,他整个人像只被丢进滚水里的虾米,蜷缩着砸在离柜台不远的地上。
尘土慢悠悠地飘落,糊了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一脸。
他挣扎着抬起上半身,眼神茫然又惊惧,仿佛刚从一场极其激烈的追逐战中脱身,手里居然还死死攥着个印着“老坛酸菜”字样的红色塑料桶装方便面,汤汁溅了他价值不菲的深蓝色西装前襟好几块油渍斑驳的污迹。
“咳咳…咳…”他呛咳着,下意识想扶一下鼻梁上没有的眼镜架,手指落空,显得有点滑稽。
他环顾四周,古色古香的八仙桌、长条板凳、挂着“同福客栈”匾额的柜台,还有周围一圈穿着古装、表情精彩纷呈的人——好奇、警惕、茫然、憋笑……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某种破碎的权威感,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颤音,努力拔高:“诸…诸位父老乡亲!莫慌!吾乃…都市巡警张伟!特来此…呃…维护一方和谐安定!”他另一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拍了拍腰间,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佩刀或者警棍之类的东西,只有那条皱巴巴的红领带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全场的目光“唰”一下聚焦在这个从天而降、自称巡警、却拎着半桶泡面的怪人身上。
短暂的、足以让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的寂静后——“噗嗤!” 郭芙蓉第一个没忍住,赶紧捂住了嘴,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吕秀才扶了扶他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知识分子的探究和不解:“巡警?此为何等职司?莫非是六扇门新设之…泡面稽查使?”
佟湘玉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心疼她的地板和可能存在的房顶损失了,捂着心口,语调拖得老长:“额滴个神啊——!额滴地板!额滴房顶!这从天而降的…巡警大人,您这出场费,怕是不便宜吧?”
角落里的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阿楚手腕一翻,掌心向上,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悬浮球体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她指尖轻轻一弹,小球悄无声息地滑向张伟的方向,悬停在他头顶上方不足三尺处,开始进行全方位的扫描分析。
晏辰则熟练地掏出一个轻薄如纸、边缘泛着柔和白光的透明平板,手指在表面快速滑动几下。
一个半透明的全息投影屏幕瞬间在客栈大堂中央展开,清晰度惊人,上面飞快地滚动着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文字弹幕:
【我去!这出场方式,牛顿棺材板按不住了!】
【都市巡警?明朝有这个编制?】
【手里那桶老坛酸菜面是几个意思?穿越必备干粮?】
【西装革履配泡面,这反差萌绝了!】
【七舅姥爷呢?燕小六你的台词被抢了!快上!】
燕小六本来正对着张伟的方向下意识地拔刀,刀拔了一半,看到弹幕提到自己,动作顿时卡住,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嚷嚷:“谁…谁抢我词儿了?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诶不对!”他把自己绕晕了,急得直跺脚。
一直站在阿楚晏辰身后、抱着胳膊看戏的铁蛋,此刻接收到了悬浮小球传回的即时分析数据。
他那张充满金属质感却异常生动的脸上,先是露出一种极其拟人的困惑表情,眉毛夸张地拧成一团,像是在识别一种未知宇宙射线。
几秒钟后,困惑被一种无法抑制的、仿佛看到隔壁二婶抱着老母鸡跳广场舞般的巨大荒谬感取代。
“噗——哈哈哈!哎妈呀!哈哈哈!”铁蛋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金属关节都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他一只大手用力拍着自己同样结实的金属大腿,另一只手指着还在地上没完全爬起来的张伟,“哎呀我去!老板!老板娘!你们快瞅瞅这扫描结果!这位巡警大人周身的能量波动…哈哈…波动频率咋那么像俺们屯里隔壁李二婶跟她家那口子为了一篮子鸡蛋吵吵把火的时候呢?那叫一个高频、混乱、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怨念啊!哈哈哈!”
他笑得快喘不上气,好不容易止住一点,抹了抹笑泪,凑近全息屏幕,指着上面滚动的一行特别标注的数据,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带着浓郁苞米茬子味儿的东北腔调继续补刀:“还有还有!您老这‘都市巡警证’上附带的能量残留…啧啧啧,这信号波段,这识别码的加密方式…咋透着一股子义乌小商品城九块九包邮、买一送一还搭俩钥匙扣的亲切感呢?九块九!童叟无欺啊家人们!哈哈哈哈哈!” 铁蛋的笑声如同自带混响,在客栈大堂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铁蛋认证!九块九包邮巡警!实锤了!】
【能量波动像吵架?这扫描仪是情绪识别仪吧?】
【李二婶: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义乌小商品城表示这锅我们不背!】
【九块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能买个巡警当当!】
【这科技,这吐槽,绝配!】
弹幕瞬间炸锅,一片欢乐的海洋。
全息屏幕的光映在张伟那张由茫然迅速转向羞愤、最后定格在一种“被当众扒了底裤”般无地自容表情的脸上。
他挣扎着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试图拍打西装上的灰尘和油渍,脸皮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被铁蛋那极具穿透力且有理有据的嘲讽堵得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挥舞了一下手里那桶无辜的泡面。
“你…你…你血口喷人!”张伟终于憋出了一句,声音尖利得有点破音,“本巡警…本巡警证件齐全!心怀正义!尔等…尔等刁民,竟敢质疑朝廷命官?!”他色厉内荏,眼神却心虚地飘忽,不敢直视铁蛋那闪烁着促狭光芒的电子眼。
“放…放着我来!”祝无双清脆的声音带着点急切响起,试图打破这尴尬又混乱的局面。
她快步上前,带着职业性的温和微笑,想去搀扶这位狼狈的“巡警大人”,顺便接过他那桶碍事的泡面。
就在这气氛胶着、张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当口,客栈那扇饱经沧桑的木门猛地被撞开了,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正专心致志盯着弹幕傻乐的莫小贝差点把手里的糖葫芦戳到旁边白敬琪的脸上。
“燕小六!燕小六你给我出来!!” 一个须发皆张、穿着绸缎褂子却跑得气喘吁吁的老头子冲了进来,正是燕小六那位存在感极强的七舅姥爷。
他身后呼啦啦跟着涌进来七八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红耳赤,互相推搡着、叫骂着,瞬间把本就热闹的大堂挤得水泄不通,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味、泥土味和某种家禽排泄物的复杂气息。
“小六子!你今天必须给舅姥爷评评这个理!”七舅姥爷一把薅住还在努力想把刀插回刀鞘的燕小六,唾沫星子几乎喷了他一脸,“你三外甥女家那只芦花大公鸡!是不是又飞过篱笆,把俺家刚种下的秧苗给啄了?!这都第三回了!赔钱!必须赔钱!”
被揪住的三外甥女(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立刻不干了,叉着腰,嗓门比七舅姥爷还高八度:“放屁!舅姥爷!您老别血口喷人!您家那篱笆破得跟渔网似的,我家鸡飞过去那是它本事!您咋不说您家那只癞皮狗,昨天还偷叼了我家挂在屋檐下准备过年的腊肉呢?!半条啊!赔钱!您先赔!”
“胡说!我家狗乖得很!明明是风吹掉的!”
“风吹的?风咋不把您家房顶吹跑?就吹我那腊肉?”
“你…你个小辈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尊长也得讲理!为老不尊!”
争吵瞬间升级,两家人如同两股汹涌的潮水,以燕小六为可怜的礁石,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推搡、叫骂、互相指责祖宗十八代,口水在有限的空间里激烈地交换着。
吕秀才试图挤进去“子曾经曰过”一番以平息纷争,刚开口就被一个激动挥舞的手臂差点打掉眼镜。
郭芙蓉撸起袖子,眉毛倒竖:“都给我住手!再吵吵我排…”后面的“山倒海”还没出口,就被吕秀才死死抱住:“芙妹!冷静!君子以理服人…哎哟!”混乱中不知被谁踩了一脚。
佟湘玉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唾沫横飞的场面,心痛的浪潮一波强过一波,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额滴个神啊——!别打咧!别碰额滴桌子!那张是红木的边儿!还有那个凳子…刚刷的漆!亲娘哎!这影响仕途啊!”她最后这句是朝着同样急得团团转却插不上手的邢捕头喊的。
邢捕头下意识地点头附和:“对对对!亲娘哎,这影响仕途啊!都住手!本捕头…本捕头…”他手按在刀柄上,却不知该拔还是不该拔。
就在这如同沸粥般炸锅的混乱顶点,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拎着泡面的身影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
他脸上混杂着绝望、崩溃,以及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不得不跳的孤注一掷。
他用尽全身力气,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足以压过所有争吵的嘶吼:“都——给——我——闭——嘴——!!!”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客栈嗡嗡作响。
所有争吵、推搡、叫骂声瞬间戛然而止。
几十道目光,连同全息屏幕上飞快滚动的弹幕,齐刷刷地聚焦在张伟身上。
他头发凌乱,西装歪斜,领带松垮,胸口还沾着泡面油渍,整个人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环视着瞬间安静下来的众人,用一种混合了疲惫、沙哑,却又强行注入某种崇高感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吼道:“正义!正义或许会迟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惊愕或依旧不服气的脸,似乎在为自己的宣言积蓄力量。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振聋发聩的箴言时,他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声音陡然泄气,带着点委屈和自暴自弃的嘟囔脱口而出:“…但绝不缺席…隔壁王记面馆!…我面坨了谁负责啊?!” 最后半句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他心疼地看着手里那桶彻底凉透、面条肯定已经泡发了的酸菜面。
【????????】
【神转折!闪了我的腰!】
【正义永不缺席…隔壁面馆???】
【所以重点还是那桶面!破案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头呢?笑飞了!】
【巡警大人最后的倔强:我的面不能坨!】
全息屏幕上的弹幕被一片问号和“哈哈哈”彻底淹没。
客栈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张伟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七舅姥爷和三外甥女张着嘴,像两条离水的鱼,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正义”和“隔壁面馆”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燕小六趁机挣脱了舅姥爷的钳制,躲到了白展堂身后。
这诡异的寂静仅仅维持了不到三秒。
“噗——哗擦!” 白敬琪第一个没绷住,直接笑喷了,顺带爆出了他的口头禅。
这笑声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哈哈哈哈!” 郭芙蓉拍着吕秀才的肩膀狂笑,差点把瘦弱的秀才拍趴下。
“咯咯咯…” 莫小贝笑得手里的糖葫芦签子直颤。
“哎哟喂…” 佟湘玉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不知是笑还是哭。
“亲娘哎…” 邢捕头摇着头,一脸“这都什么事儿啊”的无奈。
铁蛋更是笑得金属外壳都在震动:“哎妈呀!老板!老板娘!听见没?正义…正义在隔壁面馆等着呢!哈哈哈!这逻辑,没毛病!闭环了!”
一片哄堂大笑中,张伟的脸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黑。
他最后的“尊严”和“职业宣言”彻底沦为了一场闹剧的背景音。
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彻底垮塌下来,低着头,死死盯着手里那桶冰冷的泡面,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然而,七舅姥爷和三外甥女两家人的怒气值,并没有因为这场哄笑而降低,反而像是被彻底点燃了。
短暂的懵逼过后,被当众“戏耍”的怒火和被对方“诬陷”的憋屈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好哇!你们张家的人就是不讲理!还找来个骗子巡警装腔作势!”三外甥女率先发难,肥胖的手指几乎戳到七舅姥爷的鼻子上。
“放屁!明明是你们李家欺人太甚!鸡啄苗,狗偷肉,现在还倒打一耙!”七舅姥爷气得胡子直抖,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
“老东西!我跟你拼了!”三外甥女嗷一嗓子,如同愤怒的母狮,张开五指就朝七舅姥爷脸上挠去!
“泼妇!反了你了!”七舅姥爷身边的壮汉儿子(大概是他孙子辈?)怒吼一声,挥起拳头就迎了上去!
“保护舅姥爷!”
“跟他们拼了!”
两家人积攒了不知多久的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彻底引爆!
如同两股浑浊的泥石流,轰然撞在一起。
拳头、指甲、板凳腿、不知谁脱下来的布鞋……全都成了武器。
场面瞬间从口水战升级为全武行,比刚才混乱十倍!
“住手!都给我住手!亲娘哎!影响仕途啊!”邢捕头急得跳脚,想拔刀威慑,又怕真伤着人,手在刀柄上反复摩挲。
燕小六则完全懵了,只会带着哭腔喊:“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啊不对!舅姥爷!三姐!别打啦!”
“排山倒海——!”郭芙蓉忍无可忍,一声娇叱,双掌猛地向前平推!
强劲的掌风呼啸而出,目标直指混战人群的中心,试图强行分开他们。
气浪冲击下,几张长条板凳“吱呀”惨叫着被掀翻出去,碗碟哗啦啦碎了一地。
“我的青花瓷碗!额滴钱啊!”佟湘玉的惨叫撕心裂肺。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胳膊肘狠狠撞在了正挤在人群边缘、皱着秀气的小眉头努力想看清状况的吕青橙身上。
九岁的小姑娘“哎呀”一声,被撞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情急之下,体内修炼不久还控制得不太纯熟的内力本能地爆发护体!
“惊涛骇浪——!”稚嫩的童音带着惊惶下意识地喊出了她的绝招名字。
一股远比她平时练习时强劲得多的、带着潮湿水汽的澎湃掌力,如同失控的小型海啸,轰然从她小小的双掌间爆发出来!
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站在她侧后方、正抱着胳膊看热闹的莫小贝!
“嗯?!”莫小贝瞬间察觉,二十岁的她内力早已深不可测,反应快如闪电。
但事发太过突然,距离又太近,她只来得及将护体内力凝聚于身前,硬生生去接这一记完全出乎意料的“惊涛骇浪”!
“轰——!” 两股强大的内力猛烈碰撞!
沉闷的巨响如同在客栈里引爆了一个炮仗!
狂暴的气流猛地炸开,形成肉眼可见的白色气环,横扫四面八方!
“哗啦——咔嚓!” 离得最近的几张桌子直接被掀飞、解体!
杯盘碗盏的碎片如同致命的暗器般激射!
“哎哟!”
“我的头!”
“娘啊!”
离得近的几个张、李两家的倒霉蛋和躲闪不及的白敬琪、吕青柠直接被气浪掀翻在地,滚作一团。
“小贝!”佟湘玉魂飞魄散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
“青橙!”郭芙蓉和吕秀才脸色煞白。
烟尘弥漫中,只见莫小贝身形稳如磐石,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浅浅的痕迹,已然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
她脸色微微发白,显然仓促硬接也不轻松,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丝惊讶和赞赏看向被自己内力反震得噔噔噔连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懵圈的吕青橙。
“好家伙!”莫小贝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咧嘴一笑,“小橙子,你这‘惊涛骇浪’,够劲儿啊!差点让你小贝姐姐我阴沟里翻船!” 她语气轻松,带着江湖儿女的豪爽,显然并无大碍。
然而,佟湘玉的关注点永远在另一个维度。
她根本没去看莫小贝有没有事,一双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瞬间锁定了大堂上方——一根被刚才剧烈内力震荡波及的、位于房梁边缘、雕刻着精美云纹的椽子!
那椽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裂开了一道明显的缝隙,摇摇欲坠!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发出了比刚才任何一次都凄厉十倍、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叫,她猛地指向那根危椽,痛彻心扉,声音都劈叉了,“房梁!额滴房梁!那根雕花椽子!正宗黄花梨的!光工钱就花了二百文!二百文啊!!亲娘哎!!这影响仕途啊——!!!”
【卧槽!真·惊涛骇浪!】
【小贝姐硬核接招!牛逼!】
【青橙宝贝懵圈表情包get!】
【掌柜的关注点永远清奇!二百文的椽子!】
【黄花梨?掌柜的这客栈是低调奢华啊!】
【邢捕头:亲娘哎,这影响仕途(的修缮费)啊!】
全息弹幕瞬间被“卧槽”和“二百文”刷屏。
邢捕头看着那根裂开的椽子和满地狼藉,脸都绿了,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念叨着“亲娘哎…影响仕途…亲娘哎…”
整个大堂一片狼藉,如同被龙卷风扫过。
桌椅板凳东倒西歪,碎裂的碗碟铺了一地,汤汁菜叶糊得到处都是。
张、李两家参与斗殴的人,连同几个被波及的无辜群众(包括白敬琪和吕青柠),都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七舅姥爷的绸缎褂子被撕了个大口子,三外甥女的发髻歪在一边,插着一根不知哪儿来的鸡毛。
燕小六终于成功拔出了他的刀,茫然地举着,不知该指向谁。
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和佟湘玉捶胸顿足的哀嚎在回荡。
张伟,这位引发一切又似乎被一切遗忘的“都市巡警”,依旧死死抱着他那桶泡面,缩在一个相对完好的角落,像只受惊的鹌鹑。
他看着眼前的废墟,眼神空洞,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嗬嗬”气音。
“够了!都闹够了没有!” 一声清越的断喝响起,带着不容分说的威严。
吕青柠扶了扶她鼻梁上那副与年龄不符的圆框小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全场。
十岁的小女孩,此刻气场却异常强大。
她几步走到大堂中央,小小的身影站在废墟之上,指着地上还在呻吟的众人,声音清脆而冷静:“真相只有一个!这场无谓的争斗,源头根本不是鸡啄苗或者狗偷肉!而是你们两家共用、年久失修、权属不清的那堵篱笆墙!” 她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篱笆破败,界限模糊,鸡犬自然越界!互相指责,积怨日深!今日之事,不过是长久矛盾的总爆发!当务之急,是重修篱笆,明确界限,立下契约,永绝后患!而不是在这里打得头破血流,毁坏他人财物!” 她最后一句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瞥向那根裂开的雕花椽子。
吕青柠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还沉浸在愤怒和疼痛中的张、李两家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七舅姥爷和三外甥女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尴尬和后怕。
是啊,为了一堵破篱笆,闹成这样,值吗?
还差点砸坏了同福客栈这么贵重的物件(在佟湘玉的尖叫渲染下,那根椽子在他们心中已然价值连城)!
“青柠说得对!”郭芙蓉立刻声援女儿,叉腰道,“打打杀杀能解决问题?有这力气,不如去把那破篱笆拆了重砌!”
“芙妹所言极是。”吕秀才点头如捣蒜,“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篱笆乃界限之本,界限明则纷争止…”
“停!秀才!说人话!”郭芙蓉赶紧打断他即将开始的之乎者也。
佟湘玉的哀嚎也适时地停了下来,她抽噎着,红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根裂开的椽子,又看看地上的狼藉,最后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张、李两家人和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张伟,意思再明白不过:赔钱!
压力瞬间转移。
七舅姥爷和三外甥女两家人的气焰彻底蔫了,互相瞪了一眼,又都心虚地低下头。
赔偿同福客栈的损失?
想想掌柜的那股子抠劲儿…两家人都觉得肉痛无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佟湘玉无声的索赔目光中,那个角落里的身影,动了。
张伟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自己从那堆无形的废墟里拔出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依旧抱着那桶泡面,像个忠诚的卫兵守护着最后的阵地。
他低头,看着泡面桶上那“老坛酸菜”几个字,又抬头,环顾着满目疮痍的大堂,看着一张张或懊恼、或心虚、或心疼、或无奈的脸。
他脸上那种崩溃的绝望感奇异地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顿悟的平静,混杂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荒诞的自嘲。
他深吸一口气,不是之前那种准备吼叫的吸气,而是一种深深的、仿佛要把所有无奈都吸进去的叹息。
然后,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庄重的姿态,开始整理自己那身早已不成样子的西装。
他仔细地、笨拙地试图抚平前襟的油渍和褶皱,把歪掉的领带一点点拉正,捋平。
尽管这努力在满身尘土和狼狈的背景下显得无比滑稽,但他做得异常认真。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他,包括弹幕,都暂时停止了滚动,想看看这位“九块九巡警”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终于,领带扶正了(虽然依旧松垮),衣襟勉强平整了(油渍还在)。
张伟清了清沙哑的嗓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桶陪伴他穿越、经历风暴、已然冰冷的泡面上。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奇异的、近乎哲人的腔调:“诸位…诸位乡亲。”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精准的措辞,“今日之事…纷繁复杂,鸡毛蒜皮,一地鸡毛…哦不,一地狼藉。”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张某人…身为…呃…调解工作者,”他巧妙地避开了“巡警”这个烫手山芋,“深感…深感调解之道,博大精深,非…非蛮力所能及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客栈的屋顶,望向某种虚无的真理:“吾辈行走江湖…哦不,行走社区,调解纠纷,其真谛…”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宣布一个石破天惊的宇宙奥秘,然后,用一种无比郑重、无比诚恳、又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语气,缓缓说道:“…其真谛,就在于…”
他举起了手中那桶红色的老坛酸菜面,如同举起一枚勋章,“…让每一桶酸菜面,都能有一个…安放之处。”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佟湘玉,“掌柜的,能…能借贵宝地厨房一用?给我这桶…饱经风霜的面…续点热水?它…它快凉透了。” 那语气,仿佛在恳求别人救救他落难的亲人。
“噗——!” 不知是谁先憋不住。
“哈哈哈哈!” 如同连锁反应,刚刚压抑下去的哄堂大笑再次爆发,比刚才更加猛烈、更加肆无忌惮!
连一直板着脸心疼财物的佟湘玉,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肩膀疯狂抖动。
【???????????】
【神特么真谛!安放酸菜面??】
【我人傻了!这升华角度清奇!】
【饱经风霜的面…哈哈哈哈!】
【所以绕了一大圈,重点还是那桶面!】
【调解的真谛:给泡面找热水!醍醐灌顶!】
弹幕彻底疯了,满屏的“???”和“哈哈哈”几乎要撑爆全息投影。
铁蛋笑得直接坐到了地上,金属手掌把地板拍得砰砰响:“哎妈呀!老板!老板娘!听见没?真谛!安放之处!这哲学高度!俺服了!大写的服!”
傻妞也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用清脆的四川话附和:“就是嘛,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道理硬是要得!”
在一片几乎掀翻屋顶的爆笑声中,张伟的脸皮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
但他这次没有低头,反而像是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微微挺直了腰板(虽然依旧有些佝偻)。
他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抱着他那桶“饱经风霜”的泡面,迈着一种近乎悲壮又带着点解脱的步伐,无视了佟湘玉欲言又止的索赔目光(此刻在巨大的荒诞感冲击下,索赔似乎都显得不合时宜了),也绕开了还在互相瞪眼、但明显已无心再战的张、李两家人,径直朝着通往后院厨房的方向走去。
他走过阿楚和晏辰身边时,脚步略顿了一下,没有看他们,只是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低声嘟囔了一句:“…谢谢…那个…扫描仪。”
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过道阴影里。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阿楚漂亮的眉毛高高挑起,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晏辰则轻轻摇头,唇边带着无奈又好笑的笑意,低声感叹:“真是个…妙人。”
厨房里很快传来烧水壶的鸣叫声,然后是撕开调料包、倒热水、盖盖子的声音。
过了大概一首歌的时间(期间大堂里众人已经开始在佟湘玉的指挥下唉声叹气地收拾残局,张、李两家也垂头丧气地开始协商赔偿和修篱笆的事宜),张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过道口。
他出来了,手里依旧端着那个红色泡面桶,但桶盖已经掀开,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他疲惫的眉眼。
他似乎终于吃上了那口热乎的面,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诡异的、满足的平静。
他看也没看大堂里忙碌的众人,径直走向客栈大门的方向。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迈过门槛,踏入外面深沉夜色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下了。
没有回头,只是仰起脸,望着客栈屋檐外那轮被薄云半遮半掩的、清冷的明朝月亮。
月光洒在他皱巴巴的西装和沾着油渍的领带上,竟莫名有几分落拓不羁的沧桑感。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荒腔走板、五音不全、却又异常认真投入的调子,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哼唱起来,歌声飘散在寂静的夜色里:“…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破音)…淘尽了…世间事…(跑调)…混作滔滔一片潮流…(彻底找不着调)…”
这不成调的歌声,与他“都市巡警”的身份、与刚刚发生的鸡飞狗跳、与这古意盎然的客栈,形成了最强烈的反差和最后的注脚。
歌声渐行渐远,最终被门外的夜色彻底吞没,只留下袅袅余音和那一点方便面调料的气息,证明他曾来过。
同福客栈的大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大堂内,收拾残局的嘈杂声依旧,佟湘玉还在为她的雕花椽子碎碎念,邢捕头终于成功拔出了刀对着空气比划“维持秩序”,燕小六茫然地重复着“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他三外甥女…”,吕秀才试图用子曰来总结这场闹剧…
全息屏幕上,最后几条弹幕悠悠滑过: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面。】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面)?】
【今夜月色真美,适合安放酸菜面。】
【明朝的月亮,照着他泡面的汤。】
【江湖路远,泡面常伴。张调解员,再会!】
月光流淌过寂静的街巷,人影已杳然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