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晨雾,在寅时突然变了性子。
往日的雾是淡白色的,带着露水的清甜,太阳一出来就散了,像给村子蒙了层轻纱。可今日的雾是青灰色的,浓得化不开,三步之外看不清人影,空气里混着腥甜的气味,吸进肺里凉丝丝的,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最先察觉不对的是赶早去挑水的张大爷,他走惯了的青石径,竟在雾里变得陌生,明明记得转过老槐树就是井台,却怎么走都在原地打转,脚下的路像是被人悄悄换了,踩着软绵绵的,像踩在棉花上。
“邪门了!这雾会吃人!”张大爷的喊声在雾里飘不远,带着回音,听起来像是从好几个方向传来。村民们在院里点灯,灯光只能照亮身前半尺,雾里隐隐有影子晃动,像是有人在雾中行走,却看不清模样,喊一声也没人应,只有雾气“滋滋”地往灯上扑,灯芯明明灭灭,像要被掐灭。
“是‘归墟迷魂雾’!”玄诚子举着罗盘冲进雾里,罗盘指针乱晃,根本定不了方向,他刚走几步就撞在树上,额头磕出个包,“这雾是焚天宫用煞气和冤魂怨气炼的!能扭曲路径,迷惑心智,让人身在原地却以为在赶路,雾里的影子是‘雾煞’,会模仿人的模样,引着人往煞气浓的地方走,最后困死在雾里,被煞气吸干生机!”
他指着雾中晃动的影子:“东荒有村子被这雾锁了三日,雾散后全村人都消失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地上的脚印绕着村子转了无数圈,最后都指向村外的煞气坑!这是想把咱们困死在雾里,耗到粮尽水绝!”
村民们慌了神。有人想往山上跑,却在雾里绕回自家院门口;有人点燃火把想照路,可火光只能照亮一小片,雾被火光逼退半尺,又立刻涌上来,火把的烟在雾里散不开,呛得人咳嗽;阿木举着灯笼去找李长生,灯笼光里,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雾里拉长、扭曲,像要从地上站起来,吓得他赶紧抱住灯笼,不敢再看。
“迷魂雾怕响,怕烟火,怕实在的标记。”李长生的声音从雾里传来,稳当当的,像定心丸。很快,他的身影出现在晒谷场,手里提着盏马灯,灯芯是粗棉线做的,浸了桐油,火光比寻常灯笼亮得多,雾在他身前半尺就被逼退,马灯的玻璃罩上还缠着艾草绳,烟雾顺着罩子往上飘,在雾里冲出条浅痕。
他让后生们把村里的铜锣、铜铃都找出来,敲起来;让婆娘们在院里点燃艾草堆,烟火越大越好;又让张大爷带着人,在青石径上每隔几步插一根竹杆,竹杆上绑着红布条和艾草束,红布条在雾里晃出淡淡的影子,艾草的青烟顺着路径飘,像给路做了标记。
“铜锣响,雾里的邪祟就乱了方向;烟火浓,煞气就散了;红布条和竹杆,是给咱们自己做的记号,看着实在的东西,心就不慌,路就不会错。”李长生边说边敲响手里的铜锣,“哐当”一声,雾里的影子猛地一颤,像是被惊到了,晃动的幅度小了许多。
阿木举着灯笼,跟着大人插竹杆。竹杆插进土里的“噗”声,红布条飘动的“哗啦”声,艾草燃烧的“噼啪”声,混着远处的铜锣响,在雾里织成一张网。他发现只要盯着红布条走,就不会打转,雾里的影子再晃,也不敢靠近艾草的青烟,灯笼光里的影子也恢复了正常,乖乖跟在身后。
王屠户扛着杀猪刀,敲着铜锣在村里巡逻,刀刃上的猪油反光在雾里闪着微光,煞气碰到这暖光,像冰雪遇暖阳般融化。他看见有村民在雾里打转,就敲响铜锣喊:“跟着红布条走!往烟火浓的地方去!”被喊醒的村民顺着声音和红布条,很快找到了方向,脸上的迷茫渐渐散去。
玄诚子跟着李长生走在青石径上,踩着插好的竹杆,闻着艾草的清香,听着铜锣的声响,竟一点没迷路。他看着竹杆上的红布条在雾里飘动,烟火的青烟在路径上蔓延,突然明白:迷魂雾能迷人心,却迷不了实在的标记;能乱方向,却乱不了人间的声响和烟火。
日头升到头顶时,雾渐渐淡了。阳光穿透雾层,洒在青石径上,红布条在阳光下格外鲜艳,艾草的青烟混着烟火气,在村里飘成淡淡的黄雾,雾里的煞气被阳光和烟火逼得节节后退,最后在村口凝成一小团,被一阵风吹散,露出远处的山峦轮廓。
村民们聚在晒谷场,看着彼此脸上的汗和泥,都笑了。铜锣还在响,艾草还在烧,竹杆上的红布条在风里飘动,青石径上的脚印踏实清晰,再无之前的混乱。
张大爷摸着插在路边的竹杆,杆身还带着露水:“这雾再凶,也敌不过咱们的红布条和铜锣响!”
李长生收起马灯,灯芯的余烬还在闪微光。他望着渐渐散去的雾,村里的屋舍、田地、老槐树都露出了清晰的轮廓,像被洗过一遍,格外鲜亮。“雾是虚的,红布条、铜锣、烟火是实的。”他对村民们说,“心里装着实在的东西,脚下踩着实在的路,再浓的雾也迷不了方向。”
阿木举着灯笼跑过来,灯笼里的火还没熄,他指着村口:“师父,雾散了!能看见后山的松树了!”
李长生点头,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焚天宫的迷魂雾虽浓,却没能困住青石村,因为这里的路有标记,声有回响,烟火有暖意,人心有踏实的牵挂——这些实在的人间烟火,从来不是虚浮的雾气能锁得住的。
青石径上的竹杆还立着,红布条在风里轻摇,像是在告诉后来者:只要心里有方向,脚下有实在,再浓的雾,终会散去。而这雾中的守护,也像这红布条般,牢牢系在青石村的每一寸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