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后的山涧河,在子夜突然涨水。
阿木被水流声惊醒,披衣跑到河边时,月光下的河面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往日里窄窄的溪流竟拓宽成丈许宽的大河,河面上漂着艘空船——船身是乌木所制,船板上结着层薄冰,船头挂着盏残灯,灯芯早已熄灭,灯影里却缠着半段棉线,棉线的纹路与纺车婆娘织布机上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山涧河,是黄泉河的支流。”李长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负手立在河岸,青铜酒壶的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壶中酒液映出船底的纹路,纹路里嵌着细小的骨渣,骨渣上印着归墟裂隙的虚影,“玄渊引黄泉水灌进地脉,这空船是渡战魂的,船上虽没人,却载着三万年前战死的怨魂煞气。”
话音未落,空船突然晃动,船板缝隙中渗出淡紫色雾气,雾气在河面凝成玄渊道袍的轮廓,轮廓对着空船冷笑:“师弟,黄泉渡魂,渡的是你的亏欠。这些怨魂等了三万年,该让他们上岸讨个说法了。”
阿木攥紧胸前的玉佩,玉佩烫得惊人,他望着空船的船舷,那里刻着模糊的“守”字,与爷爷旧袍上的字迹同源。船身突然传来“咯吱”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舱内走动,却看不见人影,只有船板上的冰碴在移动,拼出“归墟”二字。
“是空船渡怨魂,怨魂缠因果。”李长生将青铜酒壶抛向空中,壶口对准空船,金色酒液倾泻而下,在河面凝成一道光桥,“这船板是用昆仑战阵的残木做的,木心浸过黄泉水,能载魂却不能锁魂。玄渊想让怨魂借船上岸,把三万年前的战仇撒进村子的烟火里。”
他纵身跃上光桥,指尖夹着从葬土带出的断剑,剑身的青光与酒壶的金光交织:“阿木,守好河岸!把村民的老物件往水里扔,阳间烟火能镇住黄泉煞气!”
阿木应声转身,对着村里大喊:“拿老物件来!河上有船渡怨魂!”喊声未落,王屠户扛着杀猪刀跑来,刀上还沾着新鲜的猪血,他将刀在河面一晃,阳血滴入水中,“滋啦”一声冒起白烟,空船的晃动明显迟滞,船板上的冰碴融了大半。
纺车婆娘抱着半捆棉线赶来,棉线是用山涧灵草纺的,她将线头系在岸边的老槐树上,另一端抛向空船,棉线遇雾气竟化作银丝,死死缠住船舷的“守”字刻痕:“棉线缠魂,缠的是暖不是怨!”银丝收紧的瞬间,空船传出细微的呜咽,像是怨魂在挣扎。
张大爷提着烟袋锅,往河里撒了把晒干的艾草灰,灰粒在水面凝成小小的火团,火团顺着水流漂向空船,船板上的紫色雾气遇火,竟化作淡淡的青烟:“黄泉水怕人间烟火,这艾草灰是去年祭祖烧的,带着祖宗的暖!”
阿木举着胸前的玉佩,玉佩的青光顺着棉线蔓延到空船,他的识海里涌入零碎的画面:三万年前的黄泉河畔,爷爷撑着同样的乌木船,船上载着战死的守灯人遗骸,船舷的“守”字是爷爷亲手刻的,他边撑船边念:“魂归故里,不恋怨仇”;玄渊站在对岸冷笑,挥手将怨魂煞气打入船底,船身从此被煞气缠上,成了渡怨的空船。
“爷爷是渡魂人!”阿木的声音发颤,他对着空船喊道,“你载的不是怨魂,是回家的战魂!爷爷说过‘魂归故里,暖能消怨’!”
话音落,空船突然剧烈震颤,船板下钻出无数光点,光点里是守灯人的虚影,他们穿着旧袍,对着阿木的方向鞠躬,虚影触到棉线的银丝、猪血的阳火、艾草的暖烟,竟渐渐凝实,露出温和的面容——不是怨魂,是想家的战魂。
李长生站在光桥上,将断剑插入船底。断剑的青光与船板的“守”字刻痕共鸣,船底的煞气被逼出,化作玄渊道袍的残魂,残魂嘶吼着扑向李长生:“渡魂也没用!归墟开时,连黄泉都要倒流!”
“黄泉倒流,人间烟火也能架桥。”李长生指尖轻弹青铜酒壶,壶中酒液化作金色锁链,缠住残魂,“你看这些战魂,他们要的不是复仇,是回家。青石村的炊烟、老槐的根、村民的暖,就是他们的家。”
金色锁链收紧,残魂在青光与暖烟中溃散,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融入河面。空船的晃动彻底停止,船板上的冰碴全融了,露出乌木的原色,原色里泛着淡淡的金光,像被岁月打磨过的暖。
战魂虚影们对着村民们深深鞠躬,然后顺着棉线的银丝、光桥的金光,飘向村子的祠堂、老槐树、石磨,融入青石村的烟火里。最后一个虚影离开时,将船舷的半段棉线解下,抛给阿木,棉线在空中化作片艾草叶,落在阿木掌心。
天快亮时,河面恢复了往日的窄窄溪流,乌木空船消失在晨光里,只有岸边的老槐树上还挂着半截银丝棉线,棉线缠着片艾草叶,在风中轻晃。
李长生收起断剑,青铜酒壶的光重新温润,壶中酒液映出黄泉河的虚影,虚影里的爷爷撑着船,船上空空的,却飘着艾草的清香。“玄渊以为能借怨魂乱人心,却忘了战魂最念的是家。”他看向阿木掌心的艾草叶,“这船渡的不是怨,是未断的牵挂。”
阿木将艾草叶夹进爷爷的药书里,书页上“山灵泣,灵脉续”的字迹旁,突然多出行小字:“黄泉船,载魂还”。他望着溪流的方向,仿佛看见爷爷的船影在晨光中远去,船尾拖着的不是煞气,是回家的暖光。
村民们陆续离开河岸,回家准备早饭时,脚步都轻了许多。王屠户路过溪流,特意往水里撒了把新磨的麦粉,张大爷给岸边的老槐树浇了瓢山涧水,水顺着树根渗下去,像是在给地下的战魂送暖。
朝阳升起时,溪流的水泛着金光,水里漂着细小的绿芽,是新冒的韭菜苗,芽尖顶着露珠,露珠里映出乌木船的虚影,虚影里的爷爷笑着挥桨,船身的“守”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阿木摸着胸前的玉佩,玉佩已不再发烫,只留着淡淡的暖意。他知道,黄泉河的空船不会再来了,但那些渡回来的战魂,已化作青石村的烟火、草木、晨光,藏在每个角落,像爷爷说的那样——魂归故里,暖在人间,怨仇自散。
祠堂的晨钟敲响时,溪流的水声里混着淡淡的船桨声,像在低吟一首跨越黄泉的归乡谣,谣里有战魂的盼,有守灯人的念,更有青石村世世代代“烟火暖魂”的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