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的暮春,雨水总是来得缠绵。淅淅沥沥的雨丝,像无数细密的银线,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整个山坳笼罩其中。归田居的屋檐下,挂着的几串干辣椒和玉米棒子,在雨中显得愈发红艳、饱满,透着一股质朴的生机。
一百零三岁的龙天策,披着一件半旧的蓑衣,站在院门口,看着雨幕中的远山。云雾缭绕的山峰,像水墨画一样,浓淡相宜,若隐若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草木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那是从他书房里飘出来的。
“王爷,雨大了,进屋吧。” 安澜撑着油纸伞,走了出来,轻声劝道。
龙天策回过头,笑了笑:“不急。这雨,下得舒服,比长安的雨,有味道。”
长安的雨,带着宫墙的威严,带着朝堂的压抑;而大别山的雨,带着泥土的芬芳,带着山野的自由。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却都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如今,他更贪恋这大别山的“味道”。
走街串巷:从王爷到“龙老爷子”的蜕变
雨势渐小,龙天策卸下蓑衣,换上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便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出了归田居。
这是他每日的“功课”——走街串巷,和邻里唠嗑。
归田居所在的村子,叫“李家坳”,几十户人家,多是世代居住在此的农民。起初,村民们知道这位新搬来的“龙老爷子”,曾是朝廷的大官(虽然不知道具体多大),都有些敬畏,见了面,总是恭恭敬敬地喊“龙老爷”,不敢多言。
龙天策却不喜欢这“老爷”的称呼。
他第一次去村口的李木匠家串门,看到李木匠正在做一把锄头,便凑过去,笑着说:“老李,你这手艺,可比长安城里的巧匠,不差啊。”
李木匠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手中的活:“不敢当,不敢当,龙老爷见笑了。”
“别叫我龙老爷,” 龙天策拍着他的肩膀,像对老伙计一样,“叫我老龙,或者龙大哥,都行。我啊,现在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跟你们一样,种地,喝茶,晒太阳。”
他还主动帮李木匠扶着木料,听他讲山里的趣事,讲庄稼的收成,讲孩子们的顽皮。渐渐地,李木匠放下了拘谨,和他聊得热火朝天。
一来二去,村里的人都知道,这位“龙老爷子”,没架子,随和,懂的还多。
他去张寡妇家,看到她正愁今年的稻种不好,便把自己年轻时在江南学到的选种经验,细细讲给她听;
他去王猎户家,看到他打的野物卖不出去,便教他怎么处理皮毛,怎么腌制腊肉,能保存更久,卖更好的价钱;
他去村头的老槐树下,那里总聚集着一群晒太阳的老人,他便加入其中,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偶尔也插几句,讲他“年轻时候在外面”的见闻(当然,隐去了那些惊心动魄的部分)。
“龙老爷子,您看今年这雨,对麦子好不好?”
“龙大哥,我家那小子,不爱念书,就爱琢磨摆弄机器,您说这可咋整?”
“老龙,听说您喝过皇帝御赐的茶?那茶,是不是比咱山里的野茶,香十倍?”
村民们的称呼,从“龙老爷”,变成了“龙老爷子”,再变成“龙大哥”“老龙”,越来越亲近。而龙天策,也乐在其中。
他喜欢听张寡妇抱怨柴米油盐,喜欢看王猎户炫耀新打的猎物,喜欢和老人们一起,在阳光下打盹,听着孩子们的嬉闹声。这些琐碎的、平凡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像一剂良药,抚平了他过去大半生的疲惫和沧桑。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他常常这样想。
藤椅茶香:帝王赐茶里的岁月静好
每日串门回来,龙天策便会来到书房外的廊下,那里放着一把他亲手编织的藤椅。藤椅用的是大别山特有的青藤,编得细密、结实,坐上去,微微摇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安澜早已为他沏好了茶。
茶,是武夷山大红袍。
这茶,是秦烈登基后,特意派人送来的。据说,是当年太祖皇帝南巡时,钦点的贡品,每年产量极少,只有皇室和极少数功勋卓着的大臣,才能得到。
秦烈在送来的茶盒上,亲笔写了一行字:“秦爷爷雅鉴,愿此茶能解乡愁,慰岁月。”
龙天策第一次打开茶盒时,一股醇厚的茶香,便扑鼻而来,清而不淡,浓而不烈,带着一种高山云雾的空灵。他取了一小撮,用山泉水冲泡,茶汤呈琥珀色,清澈透亮,入口甘醇,回甘悠长,果然是茶中极品。
但他并不常喝。
他更爱喝安澜用山里的野茶炒制的粗茶,那茶带着山野的清气,更对他如今的胃口。这大红袍,他只在午后,阳光正好,心情闲适的时候,才会泡上一壶,慢慢品味。
此刻,他便躺在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大红袍,眯着眼睛,看着廊外的雨。
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远处的竹林,被雨水洗得愈发青翠,竹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偶尔滴落,发出“嘀嗒”的声响。
茶香袅袅,缠绕在他指尖,弥漫在空气中。
他呷了一口茶,让茶汤在口中停留片刻,感受着那股醇厚的香气,从舌尖,到喉咙,再到肺腑,最后化作一股暖意,流遍全身。
这茶,确实是好茶,带着皇家的尊贵,带着岁月的沉淀。
但他品出的,却不仅仅是茶的香。
他品出了秦烈的一片孝心——那个十三岁的少年皇帝,虽然年轻,却记挂着他这个退隐的老臣。
他品出了时光的流逝——从辅佐秦武,到看着秦烈长大,再到如今自己归隐山林,一晃,竟是几十年。
他品出了人生的滋味——年轻时,他追求的是金戈铁马,是建功立业,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而如今,他贪恋的,却是这“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平淡,是这“藤椅茶香里的岁月静好”。
“皇帝的茶,固然好,” 他喃喃自语,“但再好,也不如这大别山的水,这归田居的藤椅,这身边的人。”
安澜端来一盘刚蒸好的南瓜饼,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王爷,尝尝?用咱家菜园里的南瓜做的。”
龙天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南瓜的清甜,混合着糯米的软糯,格外爽口。
“好吃,比长安的点心,好吃多了。” 他笑着说。
安澜也笑了:“您就会哄我。”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龙天策的脸上,暖洋洋的。他又呷了一口大红袍,感受着茶汤的回甘,听着远处村民的谈笑声,看着廊下安澜忙碌的身影,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新篇之韵:平凡日子里的诗意栖居
永熙三年的暮春,就在这样的日常中,缓缓流淌。
龙天策的“新篇章”,没有了金戈铁马的壮阔,没有了运筹帷幄的智慧,只有走街串巷的平凡,和藤椅茶香的闲适。
但这平凡与闲适,却蕴含着一种独特的韵味。
他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秦王爷,不再是那个辅佐四朝的重臣,他只是李家坳的一个普通老人,一个喜欢和邻居唠嗑的“老龙”,一个懂得品味茶香的“龙老爷子”。
他的生活,像一首田园诗,平淡,却充满了诗意。
诗里有大别山的雨,有归田居的藤椅,有武夷山大红袍的香,有村民们的笑语,有家人的陪伴。
他偶尔也会想起长安,想起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但心中已无波澜,只有一种淡淡的释然。
那些都是过往,都是“旧篇章”。
而现在,他正书写的“新篇章”,虽然没有浓墨重彩,却有着最动人的底色——那就是生活本身。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归田居的屋顶,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龙天策依旧躺在藤椅上,手里的茶杯已经空了,但那股茶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他微微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这“新篇章”,真好。
不需要被铭记,不需要被传颂,只需要自己慢慢品味,慢慢享受,就足够了。
大别山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暮春的温柔,也带着岁月的静好,为这平凡而诗意的新篇章,又添上了温柔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