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的风波虽暂告段落,但余波未平。翌日清晨,轩辕一刀难得地没有抱着酒葫芦,而是提着一坛据说是窖藏了三十年的“烧春红”,晃晃悠悠地出了城,朝着城外烟霞山的方向走去。
烟霞山深处,一座不起眼的茅屋隐在竹林深处,只有叮叮当当、富有节奏的打铁声隐约传出。这里便是荆楚名匠,性情古怪的岑夫子隐居之地。
轩辕一刀推开门扉,一股灼热的气息混合着铁腥味扑面而来。炉火正旺,一个身材矮壮、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正赤着上身,挥动着一柄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巨大铁锤,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胚。火星四溅,映照着他专注而锐利的眼神。
“老酒鬼,舍得把你的宝贝酒拿出来了?”岑夫子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说道,锤声却未停。
轩辕一刀也不客气,将酒坛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墩上:“少废话,打了一辈子铁,鼻子倒比狗还灵。喏,谢你的。”
岑夫子这才停下锤,拿起旁边的汗巾擦了把脸,瞥了一眼那坛酒,哼了一声:“就为那柄横刀?那小丫头片子面子倒不小,能让你这铁公鸡拔毛。”话虽如此,他眼中却并无不满:“最后去了个啥名?”
“穆月!”轩辕一刀灌了一口自带的劣酒,语气平淡却认真,“那丫头片子用的刀,是阿月的命。你用了半块天外陨铁,十四年前给皇帝老儿打‘问天剑’剩下的那点压箱底宝贝,都融进去了吧?这份人情,我老酒鬼记着。”
岑夫子走到石桌旁,拍开“烧春红”的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他深深吸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哼,眼高于顶?老头子我看人下菜碟!那小丫头的路数,寻常刀剑配不上。月蚀的诡,秋水的韧,加上那点天外陨铁至坚至纯的特性,正好能打出那把柔中带刚、韧中含煞的‘穆月’!给她用,不糟践东西。至于你?”他瞥了轩辕一刀一眼,“纯粹是顺带沾光!”
轩辕一刀也不恼,嘿嘿一笑,举起酒葫芦:“沾光就沾光,来,走一个!敬你还没老眼昏花!”
两个性情古怪的老友,就在这叮当作响的铁匠铺里,就着好酒,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叙着旧,也了结了一桩人情。
客栈后院,晨曦微露。阿月一身利落的黑衣,正在院中空地上试刀。
漆黑的“穆月”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灵蛇吐信,刁钻诡异,划出道道无声无息的致命弧光;时而又如匹练横空,带着柔韧的刚猛,卷起地上的落叶,瞬间将其无声地切割成无数碎片。点点银星在刀身上流转,随着她的动作,在晨光下划出梦幻般的轨迹。这把刀,仿佛天生就是她身体的延伸,将她那诡异莫测的身法和狠辣精准的杀伐之术发挥到了极致。
穆之倚在廊柱下,静静地看着。阳光勾勒出阿月纤细却充满爆发力的身影,也照亮了她专注而清冷的侧颜。看着她与“穆月”人刀合一的默契,穆之眼中满是柔和与安心。这把刀,不仅是为了让她更强,更是他所能给予的、最深沉的安全承诺。
阿月收刀而立,气息平稳。她走到穆之身边,将“穆月”递给他看,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很趁手。岑夫子,名不虚传。”
穆之没有接刀,而是伸出手,轻轻拂去她鬓角因练刀而沾染的一片落叶,动作自然而亲昵:“那就好。以后,让它替我多护着你几分。”
阿月没有躲闪,任由他的指尖拂过,黑眸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极其轻微却坚定地点了点头:“嗯。”她将“穆月”仔细归入特制的刀鞘,贴身收好。两人并肩站着,看着初升的太阳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庭院,驱散着昨夜残留的血腥阴霾。无需过多言语,这份并肩而立的安宁,便是最温馨的日常。
药香弥漫的房间里,慕婉儿正小心翼翼地给陈默换药。陈默伤势稳定,已能半坐起来,精神好了许多。
东野轩抱着他那柄寒气森然的青霜刀,如标枪般立在门外守卫。他的目光透过半开的门扉,落在屋内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上。她专注的神情,轻柔的动作,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晨光中都显得格外清晰。
慕婉儿端着换下的药布和水盆出来,差点撞上门口的东野轩。她惊呼一声,水盆差点脱手。东野轩反应极快,一手稳稳扶住水盆边缘,另一手则下意识地虚扶了一下她的肩膀。
“啊...谢谢阿轩。”慕婉儿站稳,脸颊微红,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睑。
东野轩迅速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表情,只是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红晕。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慕婉儿沾了些药渍的袖口上。
慕婉儿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顺着看去,脸更红了,连忙道:“我...我去清理一下。”说着便端着盆匆匆往水井边走去,脚步有些凌乱。
东野轩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冷硬的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他握紧了手中的青霜刀,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扫视着四周,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涟漪从未发生过。只是,那刀柄上的寒意,似乎也驱不散心底悄然升起的一丝暖意。
楚城府衙已由穆之临时委派的官员接手,成林被押解进京,公孙瓒被囚于大牢,漕帮被彻底清算。杜秋禾的身体在慕婉儿的调理下恢复了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眼中已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光彩。陈默伤势稳定,但需要静养,已安排可靠之人照料并护送其前往安全地点休养。
城门外,长亭边。
穆之、阿月、慕婉儿、东野轩,以及腰间挂着破旧酒葫芦、仿佛又变回那个邋遢老酒鬼的轩辕一刀,五人已收拾停当。一辆坚固的马车装载着行囊,慕婉儿坐在车厢内(便于携带药物和随时看护),穆之与东野轩骑马护卫左右,阿月习惯性地坐在车辕上,轩辕一刀则懒洋洋地骑着一匹老马跟在车后。他们准备启程前往更南的边疆。
杜秋禾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外面罩了一件慕婉儿送的保暖斗篷,脸上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她对着穆之深深一福:“孤大人再造之恩,秋禾永世难忘。楚城...已非我容身之所。我欲往江南寻亲,从此远离是非,安度余生。愿大人此行南疆,一路顺遂,扫除奸佞,还南境朗朗乾坤。”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阿月和慕婉儿身上停留片刻,满是感激。
陆惊鸿抱拳道:“孤大人,诸位,惊鸿也要告辞了。楚城事了,我心愿已了。洛云起虽死,但其流毒未清,江湖风波未平。我欲循着当年青莲剑仙柳抚衣前辈可能留下的足迹,继续追寻剑道,也希望能为这江湖涤荡几分浊气。”他眼中有着对更高境界的向往,也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青莲剑仙的“名剑高悬”,始终是他心中的明灯。
穆之郑重回礼:“杜姑娘保重,前路漫漫,愿你得偿所愿,平安喜乐。陆兄,江湖路远,剑道无涯,望你珍重。若有缘,他日江湖再会!”
阿月对杜秋禾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东野轩也向陆惊鸿抱了抱拳。慕婉儿有些不舍地拉着杜秋禾的手:“杜姐姐,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按我给你的方子继续调养。”
“婉儿妹妹放心,我会的。”杜秋禾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驾!”
穆之一声轻喝,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座经历了血与火洗礼的楚城。
陆惊鸿抱剑独立长亭外,目送车队远去,身影挺拔如孤松。杜秋禾则站在官道旁,看着逐渐消失在烟尘中的车影,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孑然一身,步履却异常坚定地踏上了属于她的新生之路。
楚城的故事告一段落,而南疆的风云,正等待着这五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