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碎的尘土。离开天云门后,穆之一行人并未直奔京城,而是按照原计划取道向西,目标直指以机关术闻名天下的玄机宗,穿行于江南水乡的阡陌之间。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本该是诗情画意的旅程,却因圣旨的催促和京城的暗流,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凝重。
这一日,车马行至中州地界,一座雄浑古朴的巨城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天墉城。此城扼守南北要冲,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亦是武林中人汇聚之所。还未入城,便已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热闹与喧嚣。官道上车马如龙,人流如织,其中不乏身负刀剑、气息彪悍的江湖人士,更有许多服饰各异、操着不同口音的武者,或策马疾驰,或结伴步行,目标皆指向天墉城。
“咦?今日这天墉城,怎地如此热闹?”陆羽柔掀开车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窗外,“瞧这架势,倒像是…武林盛会?”
车夫是个本地人,闻言笑道:“姑娘好眼力!可不是嘛!玄机宗前些日子广发英雄帖,要在这天墉城举办十年一度的武道大会!这满街的江湖好汉,都是奔着这大会来的!”
“十年一度?”穆之眉头微皱,“我记得…武道大会向来是二十年一届。上一届…似乎才过去不到十五年?”
“您有所不知!”车夫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本来是该二十年的!可这不是…出了大事嘛!南疆那边,天云门的慕掌门,还有落神谷的蛊王渊离,这两位跺跺脚武林都要抖三抖的大宗师,不是…相继陨落了嘛!武林震动啊!玄机宗的老神仙们一合计,说武林不可一日无主,需得尽快推举贤能,重振武林声威!所以…破例提前了!就定在半个月后!三个月前(四个月前慕云生和渊离陨落)消息就传开,各路英雄好汉都往这儿赶呢!听说…连一些隐世多年的老怪物都惊动了!”
慕云生…渊离…陨落…玄机宗破例召开武道大会…重振声威?
穆之心中瞬间明了。天墉城作为战略要冲,朝廷在此地的布局向来严密。灵宵宗宗主(七武御之一)与驻防将军韩擒虎共同镇守此地,负责监控江湖动态、平衡势力、确保城防安全。知府衙门则处理民政。然而,此次武道大会,来得蹊跷,恰好与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玄机宗重合!玄机宗这个武林巨擘!他们拥有庞大的情报网络和冠绝天下的机关制造之术(机括技术),行事向来神秘且自成一体。灵宵宗和韩擒虎虽在天墉城,但面对玄机宗这等庞然大物,又未有逾越之举,恐怕也只能是严密监控,确保大会不引发大的动荡,而难以真正插手其中。玄机宗选择在此时提前召开武道大会,其用意…恐怕绝非“重振声威”那么简单!
穆之与车内的阿月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闪过一丝凝重。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羽柔指尖一枚银针悄然隐没,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哦?玄机宗破例召开的武道大会?连灵宵宗杜长生那个老家伙和韩将军都只能看着?这倒是稀罕!本宫许久未曾凑过这等热闹了!孤大人,阿月,反正我们本就要去玄机宗,又逢此盛会,不如…我们进城瞧瞧?看看这玄机宗…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轩辕一刀坐在车辕上,抱着他那硕大的酒葫芦,咕咚灌了一大口劣酒,辛辣的酒气喷出老远。他抹了把嘴,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浑浊的老眼扫过城门口那些气息不弱的武者和比平日多了数倍、神情肃杀的披甲守卫(显然是韩擒虎的兵),以及几个穿着灵宵宗特有云纹劲装、气息沉稳的弟子,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算是默认。
穆之沉吟片刻。京城是龙潭虎穴,前路凶险莫测。此刻玄机宗汇聚于此,正是探查玉钰之谜的良机。天墉城此刻风云际会,玄机宗主导大会,灵宵宗与韩擒虎监控,地方官员(知府)旁观,各方势力云集,或许…能从中窥探到更多信息?他看向阿月。
阿月微微颔首:“可。”
“好!”穆之点头,“那便进城!看看这玄机宗一手掀起的江湖风云,有何玄机!”
天墉城果然名不虚传。高耸的城墙历经风霜,斑驳的砖石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城门处,守卫森严,盘查比往日严格了许多,披坚执锐的士兵目光锐利,为首的小旗官不断呼喝着,检查着入城者的路引和携带物品,显然是奉了驻防将军韩擒虎的严令。入得城来,更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宽阔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旗招展。客栈酒楼早已爆满,门口挤满了求宿的江湖客。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酒气、脂粉香,以及一种名为“江湖”的躁动气息。
随处可见身负兵刃、气息各异的武者。有粗豪的刀客,有冷峻的剑客,有身披袈裟的僧人,有仙风道骨的道士,也有衣着暴露、眼神妖娆的异域女子…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话题几乎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武道大会和两位陨落的大宗师。偶尔也能看到身着灵宵宗云纹服饰的弟子在人群中低调穿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或是韩擒虎麾下的巡逻队踏着整齐的步伐经过,带来一股肃杀之气。知府衙门的差役则显得忙碌而低调,处理着因人流激增而产生的琐碎纠纷。
“听说了吗?玄机宗这次下了血本!魁首的彩头,据说是一件上古神兵!是玄机宗秘库里的珍藏!”
“哼!神兵?我看是诱饵!慕掌门和渊离刚死,玄机宗就迫不及待跳出来开大会选四大宗师?其心可诛!”
“噤声!你不要命了!玄机宗的耳目无处不在!他们的机关鸟说不定就在房梁上听着呢!”
“怕什么!玄机宗再厉害,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灵宵宗和韩将军的人不也在看着吗?玄机宗再霸道,也不敢在城里明着乱来吧?”
“嘿嘿…看着?灵宵宗和韩擒虎怕也是有心无力。玄机宗这次是铁了心要重洗武林格局了,根本没把官府放在眼里!你看知府大人,连个协办的名头都没捞着,只能管管街面治安。”
“这倒也是…玄机宗向来眼高于顶,情报网遍布天下,机关制造之术独步武林灵宵宗虽强,也未必压得住他们…这大会,注定是玄机宗唱独角戏了…”
穆之等人寻了许久,才在一家偏僻小巷的客栈找到两间空房。来财客栈虽小,倒也干净。安顿下来后,穆之便带着婉儿出门,准备购置些干粮药材。陆羽柔则兴致勃勃地拉着阿月去逛城中最大的兵器铺和药铺。轩辕一刀则抱着酒葫芦,在客栈大堂角落找了个位置,自顾自地喝酒,浑浊的老眼却如同鹰隼般,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进出的每一个人,尤其注意那些气息内敛、眼神灵动、可能身负玄机宗机关器物的人,以及穿着灵宵宗服饰或带有军伍气息的人物。
傍晚时分,穆之和婉儿采购归来,穿过一条僻静的巷子回来财客栈。
巷子幽深,两侧是高耸的院墙,夕阳的余晖只能勉强照亮巷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穆之脚步微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虽不通武艺,但多年巡察使的经历让他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他本能地将婉儿护在身后,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巷子深处。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带着一丝仓惶和…痛苦!
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黑衣人,踉踉跄跄地从阴影中冲出!他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布包!看到穆之和婉儿,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猛地将布包朝穆之的方向狠狠一扔!
“接住!交给…交给…林”他话未说完,身后一道凌厉的刀光如同毒蛇般追至!
“噗嗤!”
刀光闪过!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脖颈处喷溅出一道血箭!他瞪大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气绝身亡!
穆之瞳孔骤缩!在黑衣人扔出布包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接!布包入手沉重,带着一股奇特的冰凉感!
与此同时,巷子深处,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逝!速度极快,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空气中残留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阴冷气息!显然是个高手,但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好像有人来了,并没有继续对穆之和婉儿出手!
“师兄!”婉儿惊呼一声,脸色微白,但她强自镇定,立刻上前蹲下查看黑衣人,手指搭上对方颈脉,随即摇了摇头,“没气了…”
穆之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低头看向手中的布包。布包用普通的粗布包裹,沾染着血迹。他小心地解开布包。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他和婉儿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块完整的玉佩!
玉佩约莫巴掌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温润纯净的乳白色,质地细腻无瑕,触手生温,是穆之和婉儿生平仅见的最上等美玉!它形状古朴典雅,边缘线条圆润流畅,显然是一件完整的、价值连城的珍品。
最令人惊叹的是玉佩上雕刻的纹路!那些纹路极其繁复、精密、古老,线条细若发丝却清晰无比,蜿蜒盘绕,构成了一幅深奥难解的图案。这图案既非寻常花鸟,也非已知文字,更像是一种失传的、蕴含着某种深意的特殊符号系统。整个玉佩的雕琢技艺堪称鬼斧神工,非大师巨匠耗费无数心血不能完成!
“这玉佩…”婉儿秀眉紧蹙,仔细端详着,眼中满是震撼,“这玉质…简直闻所未闻!还有这雕工…太精妙了!绝非寻常匠人能为!”
穆之眼神凝重,迅速将玉佩重新包好,塞入怀中:“此地不宜久留!走!”
他拉起婉儿,快步离开这条充满血腥的暗巷。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块玉佩、材质绝世、工艺登峰造极,究竟有何来历?那黑衣人是谁?追杀他的又是何人?为何要他将玉佩“交给…林”?交给谁?这玉佩的出现,与玄机宗主导的武道大会,是否有着致命的关联?
天墉城…这潭由玄机宗搅起的江湖浑水,果然深不可测!暗处的杀机与这绝世玉佩,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必将掀起滔天巨浪。
回到客栈,穆之立刻做了两件事:
1. 唤来客栈的小厮,沉声吩咐道:“速去府衙报案!城西槐树巷深处发生命案,死者身着黑衣,身中刀伤,尸体尚在原地。告知衙役,我与师妹是目击者,稍后会去府衙录供。切记,只报命案,其他一概不提!”** 他深知城中此刻龙蛇混杂,命案又涉及神秘玉佩,必须谨慎行事,先通过官府程序撇清自身嫌疑,同时避免打草惊蛇。
2. 将阿月、陆羽柔、轩辕一刀召集到自己房间,关紧门窗。
他取出那块染血的布包,将里面的玉佩展示在众人面前。
当玉佩暴露在空气中时,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阿月的眼神骤然一凝!她猛地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拿起玉佩!指尖触碰到玉佩的刹那,她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她立刻从怀中取出那半截玉钰,将两者放在一起仔细对比。
陆羽柔也凑近细看,指尖的银针并未感受到任何异常能量,但她也被那无瑕的玉质和精绝的雕工所震撼:“ 这玉…世间罕有!这雕工…更是精妙绝伦!绝非普通宝物!”
轩辕一刀浑浊的老眼此刻锐利如刀,他放下酒葫芦,凑近仔细端详着玉佩上的纹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眉头越皱越紧。他看了许久玉佩,又瞥了一眼阿月手中的半截玉钰,眼中先是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更深的疑虑和凝重。
“丫头,”轩辕一刀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指着玉佩上那些繁复到令人眼花的纹路,“你仔细看这些纹路的刻痕…再看这边缘打磨的弧度…还有这玉质本身透出的那种…特殊的温润感…”
他顿了顿,灌了口酒,才缓缓吐出惊人之语:“老夫走南闯北大半辈子,见过无数奇珍异宝。这等材质,这等登峰造极的雕琢技艺…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家能做到——玄机宗!只有他们那些钻研机括奇技的老怪物,才有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能用特殊工具在如此坚硬的玉料上雕出这般细密复杂的纹路!而且,这纹路的风格…虽然古老,但其中一些细微的转折习惯,老夫在玄机宗的一些机关核心部件上见过类似的!”
他目光转向阿月手中的半截玉钰,继续说道:“再看你这块玉钰,虽然形状不同,是残缺的半月形,但这玉质,这温润感,还有这上面的纹路风格…与这块玉佩如出一辙!老夫敢断言,这两件东西,**虽然形态不同、用途不明,但必定出自同一批人之手,甚至可能是同一个时期、同一个大师的作品!** 这种材质和工艺特征,是玄机宗独有的标志!”
此言一出,房间内落针可闻!
玄机宗!
穆之心中剧震!追杀、玉佩、玉钰、玄机宗主导的武道大会…轩辕一刀的指认,瞬间将玉佩、玉钰这两件物品都指向了这个神秘的武林巨擘!它们之间显然存在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阿月紧握着玉佩和玉钰,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将两者放在一起仔细比对,众人看得分明:虽然玉佩是完整的一块(形状古朴典雅),玉钰是残缺的半月形(边缘刻着古老龙纹),两者形态迥异,但那温润如脂、纯净无瑕的玉质,那细腻到极致的触感,以及那繁复精密、风格高度统一的雕刻纹路,都明确无误地指向了同一个源头!它们仿佛是用同一块绝世玉料、由同一双神匠之手雕琢而成,只是被赋予了不同的形态和可能不同的用途!
“轩辕前辈说得没错。”阿月的声音冰冷,带着彻骨的寒意,她看着手中两块温润却仿佛蕴藏惊天秘密的玉器,“这玉佩和这玉钰… 它们的材质、工艺、纹路风格,完全一致!它们并非一体,但必定同源!都极可能出自玄机宗!慕云生交给我的玉钰,和这块突然出现的玉佩,都与玄机宗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众人心中皆是大震!
玉钰和玉佩是独立物品,但材质工艺同源,都指向玄机宗!
这完整的玉佩的出现,瞬间将玄机宗与玉钰(以及玉佩本身)的关联性提升到了无可辩驳的高度!这两件绝世玉器,以其超凡的材质和鬼斧神工的工艺,被轩辕一刀这位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直接指认与玄机宗有关!
但这玉佩和玉钰究竟各自有何用途?为何玉钰会残缺?为何玉佩会出现在天墉城?还被一个神秘黑衣人拼死送出?追杀他的又是谁?是玄机宗的人?还是其他觊觎这玉佩(或玉钰)的势力?玄机宗提前召开武道大会,目标是否正是为了寻找或夺回这块属于他们(或曾经属于他们)的绝世玉佩?或者,是为了寻找那半截玉钰?亦或是……两者皆是?
“玄机宗…”穆之看着那两块温润无瑕却仿佛蕴藏着惊天秘密的玉器,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透骨髓,“他们召开大会,是否就是为了这两件东西?或者…它们本身就是解开玄机宗某个核心秘密的关键?”
“明日…”阿月将玉佩和那半截玉钰都紧紧握在手中,眼神锐利如刀,直指天墉城中心那座由玄机宗掌控的、象征着武林顶级势力的宏伟建筑,“我们本就为此而来!这块出自他们之手(或与他们有莫大关联)的玉佩,还有这半截同源的玉钰…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线索!我们必须知道,玄机宗…究竟意欲何为!”
窗外,夜色渐浓。天墉城内依旧灯火通明,喧嚣未息。玄机宗所在的方位,灯火辉煌,隐隐透出机关运转的细微嗡鸣和一种掌控全局的深沉气息;灵宵宗的驻地则显得相对静谧,但岗哨森严,透着警惕;城防军营的方向,传来隐隐的操练金鼓之声。知府衙门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几乎被淹没在江湖的浪潮里。在这间小小的客栈房间内,一场围绕着这块可能出自玄机宗的绝世玉佩和那与之同源的半截玉钰的风暴已然成型。玉器的秘密,玄机宗的图谋,暗处的追杀者,以及监控者(灵宵宗、韩擒虎)的存在…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将穆之一行人牢牢笼罩其中。前路,直指玄机宗的核心!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他们精心布置的局,或是揭开一个足以震动武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