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立于断桥边缘,脚下便是忘川。
河水无声流淌,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无数扭曲的魂影在河中沉浮,发出无声的哀嚎,光是看着,就让人的魂魄感到一阵阵刺痛。
陈九斤将“幽冥渡鳞”托在掌心。
随着魂力注入,鳞片上亮起一道微光,随即化作一层薄如蝉翼的黑色光幕,将三人笼罩其中。
河水的阴冷,被彻底隔绝在外。
他们小心翼翼地踏上河面,脚下竟传来如履平地的踏实感。
身后,断桥之上,蓑衣人抬了抬头,正对着三人远去的背影。
河水在他身前泛涟漪。
“陈浩之,你这儿子,胆气倒是不输当年。可你斩断的这条路,光有胆气,可走不完。”
忘川河中,并非坦途。
他们刚行出百丈,平静的河面下,忽然起了变化。
无数只惨白的手臂,从浑浊的河水中探出,抓向光幕。
这些是在河水中沉沦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水鬼,被三人魂体中活人的气息所吸引,蜂拥而至。
光幕被抓得凹陷下去,发出“滋滋”的声响。
“嗤!”
陈小满魂体中绿光一闪,凌厉的剑意透出光幕,将数只手掌斩断。
然而,断手还未沉下,更多的手臂便从下方涌了上来,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陈小满的剑意虽利,却也架不住这般消耗,她的魂体光芒闪烁,已是有些吃力。
“不行,太多了!”
“这忘川河里的鬼,是杀不完的!咱们这层龟壳要撑不住了!”
陈九斤却像是没看见这些。
他反而觉得,这地方不错。
念头一起,他魂体上的《归墟图》自行运转。
吸力透过光幕延伸出去,在他们脚下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
那些疯狂扑来的水鬼,一旦靠近漩涡,便被拉扯、撕碎,化作最魂力,反哺给陈九斤。
周叙白正吓得闭眼,却发现周围的压力骤然一轻,抓挠光幕的声音也消失了。
他睁眼一看,只见陈九斤脚下,那片区域的水鬼被清扫一空,形成了一片安全区。
而陈九斤的魂体,宝光流转,似乎又凝实了一分。
周叙白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老九,还得是你啊!还是你吸得干净啊!”
陈九斤没理他,继续朝前走。
有《归墟图》在,这些水鬼不是威胁。
他甚至能分辨出,这些在忘川河中沉淀了千百年的老鬼,其魂力远比之前遇到的那些游魂野鬼要精纯得多,吞噬之后,几乎无需怎么炼化。
随着不断深入,河水变得愈发幽深,光线也彻底消失,只余下一片黑暗。
周叙白忽然停下,魂体剧烈地闪烁起来,他指着前方的河床深处。
“那……那是什么东西?”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陈九斤和陈小满也停住了脚步。
在他们视线的尽头,幽暗的河床之上,横亘着一条巨大的黑色锁链。
那锁链粗如山脉,上面镌刻着无数符文。
“上古缚魔锁……”
周叙白的声音带着颤音,这是他从玄都观最禁书里看到过的只言片语。
“我家老书房的孤本里提过,这是古神用来镇压魔的东西……这河底下,锁着一尊大魔?”
锁链的尽头,延伸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们只能隐约看见,被锁链捆缚的,是一只手。
一只巨大的手臂!
那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肤纹理,都像是一道峡谷,静静地躺在河底,仿佛已经沉寂了万古。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九斤吞噬水鬼的举动,那沉寂了万古的手臂,忽然动了一下!
仅仅是五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轰!
整条忘川河都为之沸腾,掀起滔天巨浪!
一股恐怖意志,从河底苏醒,如风暴般扫过!
从意志中传达的信息,只有饥饿与暴戾!
就在那意志触碰到三人的瞬间,他们身上的幽冥渡鳞大放光华。
那恐怖的意志,竟直接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
陈九斤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了。
那蓑衣人给他们这枚鳞片,是为了让他们,能安然无恙地,从这尊大魔的眼皮底下走过去。
有惊无险地绕过了那片区域,他们终于看到了断桥的另一端。
可桥头上,却并非坦途。
血腥与煞气扑面而来。
一个青面獠牙,头生双角的牛头鬼王,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桥头中央。
它身形魁梧,拍着自己如同巨鼓般的肚皮,发出“咚咚”的闷响。
脚边散落着几个正在哀嚎的魂体,它时不时抓起一个,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周围还簇拥着数百名手持钢叉的精锐阴兵,一个个煞气腾腾,将桥头堵得水泄不通。
看到三人靠近,牛头鬼王停下了进食,用一根手指剔了剔牙,咧开大嘴,发出雷鸣般的狞笑。
“三个新鲜的魂儿,还穿着阳间的皮囊,有意思。”
它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陈小满和周叙白身上。
这个鬼,恶意太重了。
周叙白魂体发紧,但还是硬着头皮飘上前去,脸上勉强挤笑意。
“这位将军,我等自阳间而来,想借贵宝地过路,不知……”
牛头鬼王没有理会周叙白,目光径直越过他,落在了后方的陈小满身上,贪婪之色毫不掩饰。
“好一个纯净的魂体,还带着一股活人的甜香味儿,不错,不错。”
它咂了咂嘴,又看向周叙白。
“你这小子身上,有玄都观的酸腐气,倒是藏了件好宝贝护着魂魄。”
牛头鬼王咧开大嘴,露出满口獠牙,声音如同闷雷。
“想过桥?”
“本将军是这忘川河的守将,讲规矩。”
它伸出一根磨盘大的手指,遥遥指向陈小满。
“这女娃留下,给本将军暖床,伺候个万把年。”
接着,它又指向周叙白,语气不容商量。
“你小子,身上那件护魂的宝贝,也给本将军留下,当买路钱。”
周叙白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将军,玄都观与鬼界素无瓜葛,何必……”
“玄都观?”
牛头鬼王放声狂笑,笑声震得整座断桥都在颤动。
“等周无妄那老东西亲自滚来,再跟本将军提这三个字!”
“在这忘川河上,本将军,就是规矩!”
它话音一落,威势轰然压下,周叙白的魂体如风中残烛,剧烈摇曳,被硬生生逼退了十几丈,几乎溃散。
最后,牛头鬼王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陈九斤身上。
它上下打量了一眼,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至于你这个魂体凝实些的,瞧着像个闷葫芦。”
“滚过去吧。”
“本将军今天心情好,赏你一条魂路。”
周叙白魂体不稳,却还是急切地传念:“老九,别冲动!这家伙是此地霸主,咱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陈九斤,动了。
他没有看那不可一世的牛头鬼王。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鬼王身后,那条通往未知的路。
然后,他飘身上前,与惊魂未定的周叙白擦肩而过。
他走到了牛头鬼王面前,平静地站定。
牛头鬼王俯视着他,像是看着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怎么,你也想留下点什么?”
陈九斤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桥头。
“你的位置,不错。”
“让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