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蒋震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光已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他怔了怔神,指尖触到被褥的瞬间才惊觉自己竟在榻上躺了整夜 —— 自从昨夜灭杀那些缠绕不休的诡异后,这间客房便再没出过异动,安稳得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处龙潭虎穴。
可这份平静没能持续太久。辰时刚至,房门外便传来无面人小二那毫无起伏的嗓音:“客官,辰时已到,该起床用餐了。”
话音稍顿,那声音竟添了丝诡异的上扬:“快点起床哦,不然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蒋震心头猛地一沉。“意想不到的事情”?在这处处透着邪祟的客栈里,这话无异于赤裸裸的威胁。他正蹙眉思索,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桌案上的铜镜 —— 镜面里那抹惨白的女鬼虚影,此刻已不是先前若隐若现的轮廓,湿漉漉的黑发正顺着镜框边缘往外蔓延,一张青灰色的脸已探出大半,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他。
更骇人的是身后的动静。他猛地回头,原本铺着粗布被褥的木床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口红得刺眼的棺材,棺盖不知何时已敞开一道缝隙。棺内躺着一具面目腐烂的尸体,干瘪的眼皮正缓缓掀起,露出两颗浑浊不堪的眼珠,正直挺挺地 “望” 着他的后背。
蒋震周身寒毛倒竖,哪敢再多待片刻?他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冲向房门,“吱呀” 一声推开木门。可脚刚踏出门槛,一阵强烈的眩晕便席卷而来,眼前景象飞速旋转,再定睛时,已站在客栈二楼的走廊上。
廊下人影晃动,孙灵萱正扶着栏杆远眺,她身旁的贴身丫鬟楚悦儿频频抹着额头的冷汗,见蒋震现身,两人同时松了口气。不远处还站着两位清月宗的同门,皆是面色凝重。蒋震心头一紧 —— 他分明记得同行的清月宗弟子共有三人,那位总是冷着脸的冷轩宇师兄却不见踪影。在这等地方,失踪往往意味着永别。
他再清点人数,更是心头发沉。昨夜一同被困在客栈的十二人,如今只剩下九个。除了冷轩宇,还有中年妇人全素秀,以及另一位来自旁门的修士,都已没了踪迹。
“蒋震!” 孙灵萱快步迎上来,素白的脸上带着难掩的欣喜,“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一直担心你……”
“小姐说得是。” 楚悦儿连忙接过话头,声音还带着后怕的颤抖。
接着楚悦儿对着孙灵萱说道:“小姐,我昨夜听着隔壁房没动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没法向老爷夫人交代。”
孙灵萱安慰楚悦儿道:“没事的,悦儿,我不会那么容易出事,放心吧。”
在她们主仆二人互相关怀之时,蒋震刚要打招呼跟她们回应,无面人小二那机械的声音便在走廊尽头炸响,这一次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各位客官,一楼用餐,现在就去,去晚了,会死!!!”
最后两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扎得人耳膜生疼。众人脸色骤变,谁也不敢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 在这诡异的客栈里,“死” 从来不是玩笑。
就在众人准备动身时,三楼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他衣衫褴褛,沾满了黑褐色的污渍,像是从泥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一边跑一边发出癫狂的怪笑:“哈哈哈,嘎嘎嘎,都死了!所有人都得死!都得死……”
那笑声里裹着极致的恐惧,听得人头皮发麻。老者冲到众人面前,浑浊的眼球瞪得滚圆,突然一把抓住蒋震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别去三楼!那里是地狱!去了就出不来了!我亲眼看见的…… 看见那些东西把人撕成了碎片……”
蒋震正想追问详情,无面人小二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违抗命令者,死!”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性,众人只觉四肢百骸突然涌上一股蛮力,推着自己不由自主地朝楼梯口挪动。老者见状,脸上的癫狂瞬间被绝望取代,他松开蒋震的胳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嘴里喃喃着:“完了…… 都完了……”
一行人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走下楼梯,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 “吱呀吱呀” 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刚到一楼大厅,一股菜香味便扑面而来。
厅内摆满了八仙桌,桌面上铺着浆洗得发白的桌布,每一桌都摆满了菜肴。清蒸鱼泛着油亮的光泽,红烧肉颤巍巍地堆成小山,甚至还有几碟翠绿的时蔬,看起来与寻常客栈的吃食别无二致,还散发着勾人食欲的香气。可这满桌佳肴摆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只显得愈发诡异。
无面人小二站在厅中央,伸出没有五官的 “脸” 对着众人:“吃吧,吃完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内侧房门 “咿呀” 开启,阎掌柜摇着一把描金圆蒲扇走了出来。她今日换了件水红色的旗袍,裙摆开衩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眼角眉梢都带着妩媚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各位客官,尝尝奴家的手艺呀,这可是特意为你们备的接风宴呢。”
柜台后,那个留着八字胡的账房先生正低头拨弄着算盘,闻言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咧开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看得人心里发毛。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动筷子。昨夜的惊魂未定还未散去,谁知道这香喷喷的饭菜里藏着什么猫腻?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 自昨日午后被困于此,他们已近一天未曾进食,那饭菜的香气如同无形的钩子,勾得五脏六腑都在闹腾。
“怎么,不合各位的胃口?” 阎掌柜收起蒲扇,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红唇,语气陡然转冷,“别怪奴家没提醒你们,再不动筷子,可就只能把你们丢出客栈咯。”
这话听起来娇嗔,却让众人背脊发凉。谁都清楚,被 “丢出客栈” 绝不是驱逐那么简单 —— 昨夜客栈外面百鬼夜行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此时谁都不愿被扔出去。
蒋震深吸一口气,知道躲不过去。他正要迈步,衣袖却被轻轻拉住。回头一看,孙灵萱正紧张地摇着头,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担忧:“这…… 这太危险了……”
“无妨。” 蒋震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安心。他目光扫过餐桌,最终选了个素菜较多的席位坐下 —— 荤腥之物在这种地方,总显得格外可疑。孙灵萱与楚悦儿对视一眼,终究还是咬着牙跟了过去。
有了三人带头,其余人也陆续落座,只是个个如坐针毡,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颤。
阎掌柜见状,脸上又漾起娇媚的笑容:“这才对嘛,客官们尽管享用,这可是奴家特意为你们准备的‘接风宴’,味道保证…… 咯咯咯,回味无穷。” 那笑声像银铃般在大厅里回荡,却让人心头发紧。
蒋震盯着面前的一盘清炒时蔬,菜叶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看起来新鲜得很。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这客栈连窗户都蒙着黑布,不见天日,哪来的新鲜蔬菜?
对面坐着个身材微胖的青年修士,是来自流云阁的弟子,此刻正盯着一盘酱肘子咽口水。他喉结滚动了好几下,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只是那眼神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大厅里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账房先生算盘珠子的 “噼啪” 声,还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怎么还不动筷?” 阎掌柜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着,发出 “笃笃笃” 的声响,像是在倒计时。
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 “吧唧吧唧” 的咀嚼声。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先前那个疯癫的老者不知何时也下了楼,正蹲在一张空桌旁,双手抓着一只烤鸡疯狂撕咬,油汁顺着他的胡须往下滴,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好吃…… 真好吃…… 比人肉还香……”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煞白。
阎掌柜却笑得更欢了:“看吧,客官们,这饭菜可是没问题的。”
老者的狼吞虎咽像是一道开关,彻底点燃了众人的饥饿感。那胖青年再也忍不住,夹起一大块肘子塞进嘴里,含糊道:“管…… 管他呢,饿死也是死,毒死…… 毒死说不定还痛快些……”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众人纷纷动起筷子,一时间大厅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咀嚼声。蒋震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夹了一筷子青菜,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出乎意料,味道竟十分鲜美,甚至比寻常酒楼的菜肴还要可口。他心中疑窦更甚,正想仔细品味,对面的胖青年突然 “唔” 了一声,脸色变得通红,双手捂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怎么了?” 旁边有人紧张地问道。
胖青年说不出话,只是使劲捶打着胸口,脸憋得发紫。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猛灌几口,试图把异物冲下去。可刚喝了两口,他突然 “哇” 地一声吐了出来 —— 喷出的不是茶水,而是一团缠绕在一起的黑发,发丝间还夹杂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碎肉!
“呕 ——” 楚悦儿看得真切,顿时捂住嘴干呕起来。
胖青年还在不停地呕吐,更多的黑发从他嘴里涌出,甚至有几根手指粗细的骨头混在其中。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恐与痛苦,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最后 “扑通” 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将嘴里的食物吐出来,用茶水拼命漱口。蒋震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刚咽下去的青菜像是在喉咙里长了根,卡得他呼吸不畅。但硬是没有吐出来,好像他吃的青菜是正常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阎掌柜,却见她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挑着一颗樱桃,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仿佛眼前的惨剧不过是一场有趣的戏码。而那个无面人小二,正站在胖青年的尸体旁,缓缓伸出手,像是要把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拖走。
账房先生的算盘声不知何时停了,他抬起头,对着众人露出一个更加瘆人的笑容,八字胡微微抖动着,像是在说: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