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瘴气裹着血腥气,漫过羁縻州的吊脚楼。老土司的水牛死在竹楼下,肚子胀得像鼓,皮毛下爬着白色的虫。“是山神怒了,”他捧着骨笛,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芦管,“朝廷开矿挖断了龙脉,要拿童男童女献祭才能平息。”竹楼外的晒谷场,已经堆起祭神的柴堆,两个被绑的孩子在哭,眼泪混着泥,在脸上画出两道痕。
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沾着水汽,摊在御案上。澈儿的指尖划过“寄生虫病”四字,旁边是太医的批注:“牛疫可传人,需焚病畜,沸水煮食具”。他抬头看向西南地图,新开的矿道像道伤疤,“巫师在借机生事,”声音冷得像冰,“传钦差,带药理官、地质官,再备些黑狗血——对付装神弄鬼的,得用他们信的法子。”
钦差的马队进入羁縻州时,巫师正在作法。他披着头骨串成的披肩,手里摇着铜铃,围着个陶罐跳舞。陶罐上画着朱砂符,扭曲的线条像些毒蛇,在篝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埋下去,三天内必有洪水,冲垮矿场!”他对跪拜的百姓喊,声音尖利,“朝廷再敢来,就让你们的孩子全得怪病!”
药理官蹲在病牛旁,用银针刺破牛肚,白色的虫涌出来,遇火就缩成球。“这是‘腐肠虫’,”他对身边的兵卒说,“寄生于潮湿之地,不是山神作祟。”地质官则带着人往干涸的井里扔石头,听回声判断:“地下暗河改道了,跟地震有关,挖个新井就能出水。”可百姓被巫师的咒语吓住,谁也不敢信。
突袭在深夜。钦差的兵卒踹开祭坛的竹门时,巫师正要用桃木钉扎小木人——木人背后写着矿场监工的生辰八字。陶罐里的动物内脏已经发臭,混着些不知名的草药,闻着让人头晕。“泼狗血!”钦差一声令下,随从举起木桶,黑狗血“哗”地泼在陶罐上。
怪事就在这时发生。朱砂符遇狗血,竟像被水冲的墨,渐渐褪了色。底下露出些透明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反着写的!“是‘疫病咒’!”随行的古巫文专家惊呼,“反写的咒,是说‘让疫病更凶’!还有‘枯水咒’,也是反的,意思是‘让水源彻底干死’!”
百姓们看呆了。篝火的光映着他们的脸,恐惧慢慢变成愤怒。老土司扑过去抢陶罐,却被巫师推开。“假的!是朝廷的阴谋!”巫师还在喊,可他的铜铃掉在地上,滚到钦差脚边,铃里露出张字条,是跟药材商的交易记录——买“腐肠虫”的钱,比献祭收到的还多。
孩子的母亲扑向巫师,指甲抠着他的披肩:“你说献祭能救孩子,却在咒他们死!你这个骗子!”她的眼泪掉在反写的咒文上,晕开的水痕,像在嘲笑这拙劣的把戏。
钦差让人把反写的咒文拓下来,贴在村口的榕树上。阳光照在拓片上,反字看得更清了。药理官当众解剖病畜,讲解驱虫的法子;地质官指挥挖新井,当清水涌出来时,百姓们爆发出欢呼,比听巫师作法时还响。
巫师被绑在榕树上,对着反写的咒文跪了三天。起初他还嘴硬,说“符咒会反噬”,可三天过去,既没洪水也没瘟疫,新井的水甜得很,矿场的工人都好好的。倒是他自己,被狗血淋过的地方起了疹子,又痛又痒,像被无数小虫子咬。“是邪符在咒你自己!”老土司吐了他一脸唾沫,“你害我们不够,还想害山神,该遭天谴!”
澈儿收到奏报时,正看着那张反写咒文的拓片。殷照临的指尖划过那些扭曲的字:“他们信鬼神,就用鬼神的法子破局。让反写的咒文告诉他们,谁才是真的在害他们。”他拿起太医的新药方,“驱虫的草药已经送去了,新井的图纸也到了,比拆穿骗局更重要的,是让他们看见实实在在的活路。”
矿场重新开工那天,百姓们主动来帮忙。监工特意让老土司的儿子学开矿车,孩子摸着方向盘,笑得比祭祀时还开心。“原来挖石头也能过日子,”老土司摸着榕树上的拓片,咒文已经被雨水冲淡,“比求神拜佛靠谱。”
钦差离开前,把黑狗血泼过的陶罐烧了。灰烬被风吹散,像些没了魂的咒。他对百姓说:“真正的护身符,是干净的水,能治病的药,还有靠自己双手挣来的饭。装神弄鬼的,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澈儿知道,一处的巫蛊破了,还会有别处的迷信。但那反写的咒文像面镜子,照出了装神弄鬼者的黑心,也让百姓明白:真正的灾祸,往往藏在蛊惑人心的谎言里;而真正的救赎,从来都在自己手里。
后来,羁縻州的新井旁种了棵榕树,树上挂着个木牌,刻着反写咒文的样子,旁边写着“不信邪”。孩子们路过时,总爱指着木牌笑:“那是骗子画的符,被狗血淋了就现原形啦!”
瘴气渐渐散了,阳光照进吊脚楼,照在百姓们忙碌的手上——他们在种能驱虫的草药,在挖新的井,在矿场里搬石头,用这些实实在在的事,代替了祭祀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