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漫过函谷关残垣时,陈墨的指尖正渗出第七滴黑血。
他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在响。这是连续召唤三具「黄泉将」的代价——每具将魂都需要用活人骨血温养七日,而他为了赶在楚军主力压境前完成阵眼,已经透支了半副身躯。
「先生,西垒破了!」
少年斥候的声音带着哭腔。陈墨抬头,透过血幕望见那面绣着玄鸟的战旗正被踩进泥里。楚军的玄甲骑士如黑色潮水,马蹄踏碎了他布下的「尸山阵」——那些被他用秘术唤醒的秦军骸骨,此刻正被玄铁重剑劈成两截,碎骨里飘出的幽蓝鬼火,比活人的惨叫更凄厉。
「陈...陈王?」
沙哑的呢喃从脚边传来。陈墨低头,看见一具裹着粗麻丧服的骸骨正攀着他的裤管站起。它的颅骨裂着半道缝,眼窝里跳动着两点幽火,腰间还挂着半截断剑,剑鞘上模糊的「张楚」二字,让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他今早用三车秦俑残骨拼凑的「将魂容器」。本该是无魂的空壳,此刻却渗出若有若无的魂气,像极了史书中记载的陈胜——那个在大泽乡振臂一呼,用竹竿挑着木棍就敢反秦的雇农。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骸骨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青铜,却震得陈墨耳鼓生疼。它抬起骨手,指向天际翻涌的血云:「当年我等揭竿时,可曾怕过什么六国遗种?」
陈墨的指尖颤抖着抚上腰间的青铜匣。匣中躺着半枚玄铁虎符,是三天前在洛阳旧市从个疯老妇手里换的。当时那老妇盯着他的眼睛说:「要见真正的「将魂」,得用活人血喂虎符,喂到它能咬穿你的掌心。」
此刻虎符正在发烫。陈墨咬开指尖,鲜血滴在符面的瞬间,地动山摇。
函谷关的断壁突然渗出黑泥。无数青灰色的手臂从泥里钻出来,指甲缝里还嵌着两千年前的泥土;战马的头骨撞破地面,眼眶里燃着比活人更炽烈的魂火;最前方的骸骨披着褪色的玄鸟纹战袍,腰间悬着半柄断剑——正是方才那具「陈胜」的模样,只是此刻它的骨架上爬满了暗金色的咒文,眼窝里的幽火凝成了实质的金芒。
「这是...」
「合魂术。」陈墨抹去嘴角的血,「我用秦俑的骨、汉墓的魂、还有你当年起义时埋在芒砀山的怨气,给你铸了副新身子。」他指向远处正在集结的楚军,「看见那面熊旗了吗?楚军主帅是楚悼王的玄孙,他的祖陵里埋着三百童男童女的魂,我偷了其中最凶的那缕,缝在你剑里。」
被称为「陈胜」的骸骨举起断剑。剑身上的咒文突然活过来,化作血色雷蛇劈向楚军。玄甲骑士的护心镜在雷光中崩裂,连人带马被劈成两半,血雨里飘着的不是哀嚎,而是婴儿的啼哭——那是被楚悼王用来镇陵的婴灵。
「好手段。」楚军主帅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陈墨转身,看见一个身着九章纹深衣的老者踏血而来。他的面容与史书记载的楚悼王有七分相似,腰间悬着九枚青铜鼎,每枚鼎里都锁着团扭曲的黑影,「亡灵合成师,你以为用些残兵败将就能挡我?我这九鼎里锁的,是当年灭吴的伍子胥、破楚的白起、还有...」
「还有被你活埋在郢都的屈原?」陈墨冷笑。他咬破舌尖,鲜血喷在青铜匣上,虎符突然发出龙吟,「你以为我想用这些脏东西?要不是三个月前,你在洛邑杀了阿昭——」
老人的脚步顿住。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慌乱:「那小丫头...不过是撞见我在盗周王陵的壁画——」
「她才七岁!」陈墨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生命力正在疯狂流逝,皮肤下浮现出青紫色的血管,像无数条毒蛇在啃噬血肉,「你烧了她的尸身,说要让她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可你不知道,我在她咽气前用「锁魂针」钉住了她的生魂。」
他从怀里掏出个褪色的布偶。布偶的心口插着七根银针,针尾系着染血的红绳。老人的脸色瞬间惨白:「你...你竟用禁术把她炼成了「生魂灯」!」
「生魂灯」是亡灵术里最禁忌的法门。需要用活人生魂做灯芯,用施术者的命数做灯油,灯亮一日,施术者折寿十年。陈墨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正在迅速变白,但他毫不在意地笑了:「阿昭说,她想看看我怎么把害她的人,送进阿鼻地狱。」
老人终于慌了。他挥袖召来九鼎中的黑影,伍子胥的魂魄化出鱼肠剑,白起的魂魄凝成杀神戟,却被陈墨抛起的「生魂灯」一一击碎。灯芯里的红绳突然断裂,阿昭的生魂从中飘出,她没有哭,只是歪着头问:「墨哥哥,我是不是帮到你啦?」
陈墨的眼泪砸在地上。他伸手接住那缕即将消散的魂,转头对「陈胜」的骸骨说:「送他下地狱吧。」
被称为「陈胜」的骸骨举起断剑。这一次,剑上的血色雷蛇变成了黑色,裹着阿昭的生魂,如同一张巨网罩向老人。老人的九鼎在雷光中炸裂,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正在被雷蛇一点点撕成碎片。
「等等!」老人在最后一刻突然抬头,「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真正的「张楚」之魂,在芒砀山的地下!我不过是个引魂人——」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经化为齑粉。陈墨抱着阿昭逐渐冰冷的生魂,听见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他抬头,看见函谷关的方向,有更庞大的阴影正在升起。那些阴影里,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有握着木棍的黔首,他们的脸虽然模糊,但陈墨认得——那是两千年前的陈胜吴广,是所有不甘被命运碾碎的蝼蚁。
「原来你早就来了。」陈墨轻声说。他松开手,阿昭的生魂飘向那片阴影,融入其中。阴影突然发出震天的欢呼,像是沉睡了两千年的巨龙终于苏醒。
楚军的残兵跪在地上,哭嚎着叩拜。陈墨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笑了。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彻底流逝,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当太阳升起时,这片土地上会多出一个传说——有个叫陈墨的亡灵合成师,用两千年前的怒火,烧穿了春秋战国的阴云。
而在他脚下,那具「陈胜」的骸骨正慢慢站起。它的腰间,不知何时多了柄完整的断剑,剑身上刻着八个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