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三章：知错
混沌虚空中的金血已经积成小洼。
陌尘本体跪坐在虚空中，面前悬浮的八十一枚符文只剩下最后九枚未碎。这七日来，每一枚符文碎裂都如同在他神魂上剜下一块肉，痛得连真神之躯都止不住颤抖。
更糟的是，他必须分出一半神识维持小世界的化身——将臣那小子最近试探得越来越频繁，化身需要更多能量才能不露破绽。
\"咳……咳咳！\"
又是一口金血涌出。陌尘抬手抹去，眼前阵阵发黑。就在此时，一缕神识传来警报——小世界那边，将臣又在试探化身了。
水镜自动展开，显现出小世界竹屋内的场景。将臣正拿着他们初遇时的那柄木剑，故作天真地问：\"师尊还记得这上面您刻了什么字吗？\"
陌尘闭了闭眼。这是今天的第七次试探。昨天是问他们第一次除妖的细节，前天是故意泡错茶叶看他反应，大前天……
没完没了。
化身按照资料库里的信息回答：\"平安。\"
\"错。\"将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是'别死了'三个字。您后来才改成'平安'。\"
又是个陷阱。陌尘本体在虚空中苦笑，这小混蛋哪来这么多心眼？
水镜中，化身从容不迫地改口：\"为师当然记得，只是考考你。\"
将臣\"哦\"了一声，表情看不出信或不信。但陌尘知道，这又是一次失败的试探记录在那小子心里的小本本上。
\"师尊喝茶。\"将臣递上一盏新泡的雪芽，\"弟子按您最喜欢的温度。\"
化身接过，啜饮一口。温度确实完美，但陌尘本体却尝到了一丝异样——茶里掺了东西。不是毒，而是一种能短暂连通神识的灵药。将臣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化身的真实性。
\"……\"
虚空中的陌尘沉默了。他望着水镜中将臣期待又忐忑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三百年的师徒情谊，换来的就是无休止的猜忌？
\"够了。\"
陌尘本体缓缓站起，周身金光暴涨。最后九枚符文同时碎裂，恐怖的能量风暴席卷整个虚空！但他不在乎了，疼痛也好，反噬也罢，都比不上心头那股灼烧般的失望。
小世界内，化身突然放下茶盏。
\"师……尊？\"将臣察觉到异常。
化身起身，金瞳中流转着本体的意志。它走到将臣面前，伸手抚上那张年轻的脸——这个动作太过温柔，温柔到将臣一时忘了试探。
\"将臣。\"化身开口，却是本体直接通过它在说话，\"身外化身……就不是为师了吗？\"
将臣瞳孔骤缩：\"弟子不是……\"
\"每日试探，时时猜忌。\"化身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为师在修炼禁术的剧痛中还要分神维护化身，就换来这些？\"
将臣脸色瞬间煞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原来师尊一直知道……原来那些小心思从未瞒过……
\"既然这么不想要……\"化身后退一步，身形开始消散，\"那就算了。\"
\"师尊！\"将臣猛地扑上去，却只抓住一把光点，\"不要！弟子知错了！\"
光点从他指缝间溜走，消散在空气中。整个小世界突然安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唱都消失了，仿佛在哀悼某种终结。
将臣跪在地上，手中空空如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他亲手把师尊推开了。
\"不……\"将臣颤抖着摸出通讯玉简，\"师尊……求您……\"
玉简毫无反应。他疯狂注入灵力，直到玉简过热烫伤了手掌，依然寂静无声。
混沌虚空，陌尘看着水镜中崩溃的将臣，染血的手指动了动，几乎要重新凝聚化身。但最终，他收回手，转身踏入更深的虚空。
\"该让你长点教训了。\"陌尘对自己说，却不知是在惩罚将臣，还是惩罚心软的自己。
三月后，人间界最北的雪原。
将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齐膝深的雪中，黑袍早已被冻成冰壳。这是他寻找陌尘的第九十七天，从魔渊到天界，从黄泉到人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师尊……您到底在哪……\"将臣呵出的白气瞬间结冰，挂在睫毛上像泪滴。
这三个月，他几乎疯了。先是翻遍小世界每寸土地，然后冒险闯入陌尘常去的混沌虚空，只找到几片染着金血的衣角。那些血迹刺痛了他的眼——师尊伤得那么重，却还要忍受他无休止的试探。
雪越下越大，将臣不得不找个山洞暂避。他哆哆嗦嗦地生起火，从怀中取出那柄小木剑——当年陌尘送他的第一件礼物。粗糙的剑身上，\"平安\"二字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
将臣用指腹摩挲着那两个字，突然想起当年情景。小小的兽妖刚被带回自在天，浑身是伤却倔强地不肯哭。陌尘随手削了这柄木剑给他，本来刻的是\"别死了\"，后来看他抱着剑偷偷掉眼泪，才改成\"平安\"。
\"弟子错了……\"将臣把木剑贴在额头，\"真的知错了……\"
一滴泪落在剑身上，融化了些许积雪。
千里之外的时空裂隙中，陌尘突然睁开眼。他面前悬浮的水镜自动显现出将臣蜷缩在雪洞中的画面，那滴泪仿佛穿过镜面，直接烫在他心上。
\"小混蛋……\"陌尘轻声道，伸手想触碰水镜，却牵动满身伤痕，疼得皱眉。
这三个月他并非完全断绝联系，偶尔会通过水镜查看将臣的情况。看着徒弟从最初的崩溃到后来的执着寻找，说不心疼是假的。但他必须让将臣明白——信任不该有条件，爱不该充满试探。
水镜中，将臣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却还死死抱着那柄木剑，仿佛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陌尘注意到他左手指尖发黑，那是严重冻伤的征兆。
\"……\"
真神长叹一声，起身时带起锁链哗啦作响——为了尽快恢复，他把自己禁锢在这处时间流速极快的裂隙中，外界三个月，这里已是三十年。
三十年，足够八十一枚符文全部烙入神格，也足够他想清楚很多事。
\"罢了。\"陌尘挥手解开锁链，\"够久了。\"
雪洞里，将臣已经半昏迷。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抱起自己，熟悉的雪松气息包裹而来。
\"师……尊……？\"将臣不敢睁眼，怕又是幻觉。
\"嗯。\"陌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找到为师了。\"
将臣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陌尘看起来憔悴了许多，金瞳也不如往日明亮，但确确实实是他真正的师尊！
\"师尊！\"将臣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一阵剧痛击倒——冻伤的手脚经不起这样折腾。
\"别动。\"陌尘按住他，掌心泛起温暖的金光，\"先疗伤。\"
将臣贪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尊，生怕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直到陌尘无奈地弹了下他额头：\"看什么？不认识为师了？\"
这个熟悉的小动作终于击溃了将臣的心理防线。他不管不顾地抱住陌尘，把脸埋在那熟悉的胸膛上，眼泪瞬间浸湿了衣襟。
\"弟子错了……真的错了……\"将臣泣不成声，\"再也不试探了……您别走……\"
陌尘轻抚他的后背，没有说话。但将臣能感觉到，师尊的心跳快得不正常——真神也会紧张吗？
许久，将臣的情绪才平复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的伤……\"
陌尘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金色纹路——那是符文烙入神格的痕迹，每一道都代表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将臣倒吸一口冷气，轻轻触碰那些伤痕：\"都是……因为弟子？\"
\"不全是。\"陌尘放下袖子，\"禁术本就凶险。\"
但这解释没能减轻将臣的愧疚。他想起自己那些幼稚的试探，想起师尊在剧痛中还要分神维持化身的辛苦，想起那几片染血的衣角……
\"对不起……\"将臣又要哭了。
陌尘叹了口气，伸手擦去他的眼泪：\"记住，身外化身也是为师的一部分。\"语气罕见地柔和，\"你每试探一次，都是在质疑为师的心意。\"
将臣用力点头，把这句话刻在心里。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最怕的问题：\"师尊……您还走吗？\"
陌尘看着他忐忑的眼神，突然笑了：\"走哪去？\"伸手捏了捏将臣冻红的脸，\"养个徒弟这么费劲，哪有精力再养一个。\"
这是不走了的意思。将臣心头大石终于落地，又往陌尘怀里钻了钻，像只怕被抛弃的小兽。
\"师尊。\"
\"嗯？\"
\"弟子以后一定听话。\"
陌尘挑眉：\"这话听了三百遍了。\"
\"这次是真的！\"将臣急切地保证，\"再试探您，您就……就罚我抄《清静经》！\"
\"一千遍？\"
\"一万遍都行！\"
陌尘终于笑出声，揉了揉将臣的发顶：\"记着你说的。\"
雪洞外，暴风雪仍在肆虐。但将臣觉得，此生从未如此温暖过。
## 最终章：归途
九天之巅，天道锁链哗啦作响。
陌尘悬立于虚空之中，黑袍被罡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他面前，将臣手持诛神剑，剑尖直指师尊咽喉。
\"最后一次机会，师尊。\"将臣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停下大阵。\"
下方，灭世阵法已经运转到第七重。三千世界的灵气正被疯狂抽离，无数生灵哀嚎着化为光点。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陌尘真神，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他说，金瞳中流转着将臣读不懂的情绪，\"天道已被混沌侵蚀，若不重塑，三日之内半数生灵都会死。\"
将臣握剑的手在发抖。一个月前，当他发现陌尘暗中布置灭世大阵时，还以为师尊终于暴露了本性。可现在……
\"证据。\"将臣咬牙道，\"证明天道有问题的证据！\"
陌尘抬起手，一段金色记忆流光飞向将臣。当那些画面涌入脑海，将臣如遭雷击——
他看到天道核心处蠕动的黑色物质，看到被混沌侵蚀的天道意志如何决定\"净化\"半数生灵，看到陌尘独自潜入天道本源时发现的可怕真相……
\"为……为什么不早说？\"将臣的剑尖垂下一寸。
\"说了你会信吗？\"陌尘苦笑，\"连朝夕相处的徒弟都要日日试探，何况这等惊世骇俗之事？\"
这句话像刀子扎进将臣心脏。是啊，如果他连化身都要反复验证，又怎会轻易相信天道有异？可如今……
诛神剑突然发出刺耳鸣响。将臣惊愕地发现，剑身竟在自己手中寸寸龟裂！
\"这是……？\"
\"剑心绑定。\"陌尘轻声道，\"三百年前铸剑时，我就将剑心与你相连。\"他伸手触碰即将碎裂的剑身，\"若你真心想杀我，剑会先一步自毁。\"
将臣如坠冰窟。原来师尊连他的背叛都算计好了？原来这三百年的师徒情谊，在陌尘眼中始终带着防备？
\"您……\"将臣声音哽咽，\"您就这么不信任弟子？\"
陌尘摇头，突然咳出一口金血。灭世大阵的反噬已经开始，他的衣袖滑落，露出布满金色裂纹的手臂——那是强行运转大阵的代价。
\"正因信任，才敢把命交给你抉择。\"陌尘擦去血迹，\"现在，要阻止灭世，只有杀了我。\"
大阵运转到第八重。下方世界开始崩塌，山河倒卷，天火坠落。将臣看着这一切，又看向已是强弩之末的陌尘，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对……\"他猛地抓住陌尘手腕，\"您根本没想重塑天道！\"神识探入师尊体内，将臣脸色瞬间惨白——陌尘的神格正在解体，他要用自己作祭品彻底毁灭天道！
陌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苦笑：\"还是瞒不过你。\"
\"停下！\"将臣几乎是在哀求，\"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没有了。\"陌尘望向崩塌中的世界，\"这是唯一的——\"
话音未落，将臣突然一掌击在他胸口！陌尘愕然低头，看到徒弟的手完全没入自己胸膛，却诡异地没有疼痛。相反，一股暖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换命禁术？!\"陌尘终于变了脸色，\"你什么时候——\"
\"上次您罚我抄《清静经》时。\"将臣咧嘴一笑，眼中含泪，\"弟子偷偷学了点别的。\"
金色锁链突然从虚空中射出，却不是捆向陌尘，而是缠住了将臣！这是天道对祭品的标记，意味着禁术已成，无法逆转。
\"胡闹！\"陌尘第一次露出惊慌神色，试图扯断那些锁链，\"这不在计划中！\"
将臣却异常平静。锁链越缠越紧，他的皮肤开始出现裂痕，但笑容却越发灿烂。
\"这次轮到弟子教您了。\"他说，声音因疼痛而发抖，\"有些事……值得以命换命。\"
陌尘的金瞳剧烈收缩。他疯狂结印想要解除禁术，却发现将臣体内竟有自己的本源金血——是那次重伤时输送的！这些金血成了禁术最佳载体，使得替换仪式无比顺畅。
\"你……\"陌尘的手在发抖，\"算计我？\"
将臣没有回答。锁链已经缠到脖颈，他的呼吸开始困难。但奇怪的是，体内陌尘的金血突然沸腾起来，与师尊产生强烈共鸣！
\"这是……？\"
陌尘也愣住了。两股同源金血相互呼应，竟在虚空中勾勒出古老纹路——这是连真神典籍都未曾记载的异象！
突然，将臣心口飞出一滴精血，与陌尘的金血在空中相融。当两滴血接触的刹那，刺目的金光爆发开来！那光芒所到之处，天道锁链纷纷消融，连下方的灭世大阵都开始逆转……
\"血脉共鸣……\"陌尘喃喃道，\"原来如此……\"
他看向奄奄一息的将臣，突然明白了天道示警中那个模糊的\"变数\"是什么——不是他，也不是将臣，而是他们之间这份不被算计在内的羁绊！
金光越来越盛，被混沌侵蚀的天道发出刺耳尖啸。陌尘当机立断，一把抱住即将坠落的将臣，将自己的神格完全释放！
\"师尊？!\"将臣惊恐地发现陌尘的身体在消散。
\"嘘。\"陌尘抵住他的额头，\"这次我们一起。\"
两具身躯在金光中逐渐透明。下方，崩塌的世界开始重组，被吞噬的生灵重新凝聚。而九天之上，天道锁链寸寸断裂，露出核心处那团蠕动的黑影……
当最后一缕混沌被净化时，陌尘与将臣也化作了漫天光点。但在意识消散前，将臣感觉师尊握住了他的手。
\"不怕。\"陌尘的声音直接在神魂中响起，\"轮回路上，为师等你。\"
光雨洒向新生的大地。在那场被后世称为\"天道重塑\"的浩劫之后，没人知道两位救世者去了哪里。有人说他们形神俱灭，有人说他们遁入轮回，还有人说曾在桃花盛开的山巅，看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对酌……
千年后，初春。
白衣仙君漫步在桃花林中，忽然听到细微呜咽。拨开草丛，一只受伤的小兽妖正警惕地盯着他。
奇怪的是，当他们的目光相遇，兽妖突然停止了挣扎。而仙君向来平静的心湖，也莫名泛起涟漪。
\"我们……是不是见过？\"仙君轻声问，伸手拂去兽妖眼角的血迹。
春风拂过，满树桃花纷纷扬扬。有一瓣落在兽妖鼻尖，恍惚间像是某个久远约定的印记。
[全文完]
《歉语终章》
瓷盏里的茶烟散了，余温尚在盏底徘徊。我的歉意亦如此——那些未能出口的，已凝成釉下青花般的旧痕；道出口的，不过是浮沫般浅淡的余韵。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茶汤。苦味太薄，涩味太重，连袅袅的热气都显得局促。但若您肯屈指轻叩盏沿，或许能听见瓷胎里封存着，一颗焙过火的真心。
且将就啜饮半盏罢。毕竟人间至味，往往藏在笨拙的真诚里。
不太美味，凑合吃吧(?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