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北大营司马李闯(此李闯非彼李闯),那个在朝堂上带头请愿的壮汉,第一个跪了下来。
他重重地,对着城楼的方向,对着御审台的方向,磕了一个响头。
“陛下!臣等……有罪!”
“我等被奸人蒙蔽,黑白不分,险些助纣为虐,害了忠良!”
“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他身后,那数十名年轻军官,齐刷刷地跪倒在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一片沉闷的响声。
“我等有罪!请陛下责罚!”
他们一个个双目赤红,脸上写满了羞愧与悔恨,更多的是一种被洗礼过后的,决绝与坚定。
“今日之后,我等愿为陛下手中刀,为宁氏清白剑!荡尽天下奸邪,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声如洪钟,气贯长虹!
那股被欺骗的怒火,此刻尽数转化为了对皇权的无限忠诚,与对奸佞的无尽憎恨!
镇国公贾凯看着这一幕,咧开大嘴,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走到定北侯周望与张铁山的身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两人的肩膀上。
“老周,老张,看到了吗?”
“咱们大玥的根,没烂。”
“这帮小子,骨头还是硬的。”
周望与张铁山,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看着城楼之上那道挺拔的身影,虎目之中,再次涌上了热泪。
他们缓缓转身,对着何岁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深深一揖。
“谢陛下,为我北境五百忠魂,洗刷冤屈!”
“谢陛下,为我大玥,留此忠骨!”
何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几个蛀虫,已经狗咬狗,咬得差不多了。
他才缓缓抬起手。
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跪地的年轻将士,扫过那些感恩戴德的老兵,最终,落在了京营节度使,秦天的身上。
“秦天。”
“末将在!”
秦天出列,声若金石。
何岁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传遍了整个午门广场。
“朕命你,即刻持朕的尚方宝剑,统领天策卫,北上!”
“彻查北境军务!”
“凡贪墨军饷者,杀!”
“凡克扣抚恤者,杀!”
“凡杀良冒功者,杀!”
“凡通敌卖国者,满门抄斩,诛九族!”
“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朕要你,用这些国之蛀虫的血,将我大玥的北疆,重新洗一遍!”
“朕要让那些死不瞑目的忠魂,能够安息!”
“朕要让这天下人都看看,敢动朕的江山,敢欺朕的百姓,是个什么下场!”
“末将,遵旨!”
秦天单膝跪地,声震云霄!
那滔天的杀意,伴随着天子的一怒,化作滚滚洪流,即将席卷整个北疆!
承天门城楼之上,宁白露看着那道君临天下的身影,看着他为宁家,为天下忠良,布下的这惊天杀局。
她的眼中,再无半分担忧与后怕。
只剩下,与有荣焉的骄傲,与一生相随的,无悔。
这场由“登闻鼓”而起的滔天风波,终于,在天子的一怒之下,画上了一个血色的句号。
却也为即将到来的,更加酷烈的清洗,拉开了序幕。
……
慈宁宫内,一炉极品的奇楠沉香,正无声地散发着安神静气的幽韵。
香气,却驱不散空气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
太后周氏端坐于铺着明黄锦垫的罗汉床上,手中捻着一串油润光亮的紫金佛珠,双目微阖,像是在潜心礼佛。
只有她身旁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宫女采月知道,太后捻动佛珠的速度,比平日里快了不止一倍。
那每一颗佛珠在指尖划过,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的力道。
殿外,一个贴身的小太监,正低着头,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将午门之外那场惊天动地的御审结果,一字一句,清晰地禀报。
从张铁山等老兵泣血控诉,到威北将军张莽等人狗咬狗,互相攀咬出通敌卖国的滔天大罪。
再到宁青萍以身护祖,身中剧毒。
最后,是天子雷霆震怒,赐秦天尚方宝剑,许其北上彻查,先斩后奏。
每多说一句,小太监的头便埋得更低一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正一寸寸地变得冰冷,坚硬,仿佛要将人的骨头都冻裂。
当小太监说到“陛下言,凡通敌卖国者,满门抄斩,诛九族”时,太后捻动佛珠的手,骤然停住。
“啪。”
一声轻响。
那串佛珠的丝线,竟被她硬生生捻断。
十八颗紫金佛珠,如同十八滴凝固的血泪,骨碌碌滚落一地,散入殿角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