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左侍郎沈卓,此时正满面春风地坐在一张临时搭建的案台后,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出由他亲手导演的年度大戏。
一群平日里在朝堂上威风八面的公卿大臣,此刻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围在捐输点前,一个个脸色铁青,急得团团乱转。
几名官员悄悄凑到沈卓身边,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沈大人,沈大人,您看……下官家里实在是……周转不开。您跟陛下美言几句,这捐输……能否……能否少些?”
沈卓放下茶杯,一脸“为难”地叹了口气。
“哎呀,王大人,这事和你想得不一样!”
“临行前陛下和我说了,朝会上那不过是打个比方,捐多捐少,全凭各位大人的忠心与孝心,朝廷绝不强求。”
那几名官员闻言,脸上刚要露出喜色,却被沈卓下一句话,直接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只是……”沈卓指了指那面巨大的榜单,慢悠悠地说道,“这榜单,乃是陛下亲自下旨设立,每日更新,张贴于此,与天下万民共赏。谁捐了,捐了多少,都会一笔一笔记在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这……”
官员们看着那面光秃秃的榜单,只觉得那不是榜,而是一面巨大的照妖镜,要将他们所有人的心思都扒得干干净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御史台的言官,郁廷安,正一脸懵逼地捧着一个装着十两白银的托盘,被人半推半就地带到了捐输点前。
“郁大人来了!”
沈卓仿佛早就等着他一般,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亲自迎了上去,声音洪亮,足以让半个广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哎呀呀!郁大人!真乃我辈楷模,百官表率啊!”
沈卓一把抓住郁廷安的手,激动得无以复加。
“我……”郁廷安刚要说话,沈卓便大声道:
“本官知晓,郁大人家境贫寒,一月俸禄不过十两!如今竟将一月之薪尽数捐出,为陛下分忧,为太后尽孝!此等忠义,此等风骨,当真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所有人都知道,郁廷安是个出了名的穷鬼,也是个死脑筋。
沈卓根本不给郁廷安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接过那盘银子,高高举起,对着周围的百姓和官员大声宣布:
“来人!笔墨伺候!记上!”
“御史郁廷安,输捐白银十两!其心可嘉,其情可悯,当为本榜第一人!”
郁廷安彻底傻了。
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为何刚一下朝,皇帝身边最得宠的东厂提督王顺安公公,便亲自登门。
没下什么差事,就是塞给他十两银子,只让他端着,来午门前走一趟。
郁廷安张了张嘴,想说这银子不是我的,是王公公给我的,我就是来走个过场……
可他话未出口,就被沈卓用一个“你懂的”眼神,和一句更响亮的赞美给堵了回去。
“郁大人不必谦虚!你的忠心,陛下看在眼里,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沈卓半哄半骗,拍着他的肩膀,直接将还处在石化状态的郁廷安送出了人群。
整个广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议论!
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御史,都捐了一个月的俸禄!
你们这些肥得流油的侯爷、尚书、侍郎们,好意思干看着?
一瞬间,所有官员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射向了人群中几个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人。
他们气的不是沈卓,更不是那个一脸无辜的郁廷安。
他们恨!
他们恨那个给他们出了这个馊主意,结果自己缩在后面,让他们顶在最前面的罪魁祸首——寿康侯,李成!
翌日,太和殿。
金殿之上的空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抽干了,凝滞如水银,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寿康侯李成,如一尊失了魂魄的木偶,僵立于百官队列之中。
他的眼窝深陷,蛛网般的血丝爬满了眼白。
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具被恐惧与悔恨彻底掏空了精气神的干瘪躯壳。
他想不通。
他就是绞尽脑汁,耗尽了祖宗十八代积累的阴德,也想不通,为何一夜之间,天地翻覆。
昨日,他还是那个被无数同僚簇拥、被阿谀奉承包围的“领军人”。
今朝,他却成了那只人人皆可唾骂,人人皆欲诛之的过街老鼠。
“当——”
朝会开始的钟声刚刚落下,不等御座上的何岁开口,一道尖锐的声音便如出鞘的利剑,悍然划破了殿内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