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苦涩的凉水刚入喉,紧绷的心神稍稍缓解,就听见面前的晋王说:“各位认捐数目翻十倍,此事便当酒醉妄言可好?”
她连装都不装了,李员外哪能不知道她跟慕容复是一伙的?
李员外喉中那口凉水仿佛瞬间变成了滚烫的烙铁,噎得他眼前发黑。
十倍!一千两眨眼变成了一万两!
他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喉咙里嗬嗬作响.
想再讨饶辩驳几句,目光触及一旁慕容复手中半出鞘的长剑,以及那些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的王府亲卫.
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化作一片冰凉的死寂。
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字:“......谢、谢王爷......开恩......”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这一“谢恩”,其他大户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鹅,个个面无人色,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方才附和讥讽方县令时的洋洋自得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惶恐和对李员外那“妙计”的怨怼。
要不是他硬要攀高枝儿塞孙女,怎会惹怒那煞星,害得大家都要大出血?
一万两白银啊!比割肉还疼!
可谁还敢多说一个字?
只能学着李员外,哆嗦着磕头应承下来。
方县令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前一瞬还在为可能得罪富户而惴惴不安,下一刻便天降横财。
他强忍着才没当场笑出声来,脸上维持着恭谨肃穆的表情,立刻拿出名册笔墨,亲自上前催促众人一一写下认捐数目并画押。
眼见尘埃落定,富户们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离开县衙后堂,背影仓惶。
生怕走得慢了又被那位慕容世子寻个由头扣下。
厅内瞬间空荡安静下来,只剩下杯盘狼藉。
方县令捧着那叠沉甸甸、写着骇人数目的认捐名册,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
他深吸几口气,强作镇定地向赵景行和慕容复行礼:“王爷,慕容大人,今日全赖二位殿下恩威并施,解了真定燃眉之急。
下官替全城百姓......”
赵景行摆摆手,打断了他的千恩万谢,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已褪去,只余下处理完事务的平淡:
“方大人,记住今日。
赈灾救命是根本,后续钱粮调派、疫病防治、灾民安置,才是真正的难处。
这些银子若用不好,辜负的不止是百姓,更辜负了某人今晚替你担的恶名。”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慕容复一眼。
方县令连忙躬身:
“是是是,下官谨记王爷训示!定当殚精竭虑,不负重托!”
一直沉默着,周身寒意未散的慕容复,此时才将手中的长剑彻底按回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锵”响。
赵景行感受到身边的低气压,嘴角不易察觉地轻扬。
小气吧啦的,还是这么容易生气。
她起身往外,轻声道:
“时候不早,该散了。
方大人,你接着安排。”
方县令忙不迭地恭送。
有了钱,买粮、买药、买种子,桩桩件件堆在一起,他接下来有得忙。
慕容复面无表情地大步跟了上去,与她并肩出门。
虽然知道李员外往她身边送人的事,与她无关。
也知道她不是寻花问柳,纵情享乐的人。
更知道以后这样的场合还会有很多。
他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发闷。
要是他能光明正大的与她挽手并肩该多好......
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她的夫君该多好......
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令舒是她和他的孩子该多好......
人的本性是贪婪的,先前想着能与她在一起,名分什么的无所谓。
见识过几次狂蜂浪蝶往她身边扑腾的场景,他就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度。
赵景行知道再不说些什么,慕容复能把自己气死。
方县令多半已经猜到二人关系,还以为是断袖之交。
当着他的面,她不好多说什么。
走出方宅,她立马拉着他钻进马车。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赵景行靠向柔软的垫子,侧头去看身边的男人。
慕容复坐得笔直,下颌绷紧成一条冷硬的线,眼帘低垂,视线落在自己搁在膝上的手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想抚平他紧蹙的眉峰。
指尖刚触及他的额角,他倾身送上侧脸,稳稳的把脸倚在她的手中。
轻蹭一下又一下,像极了害怕被抛弃的猫儿。
波光粼粼的双眼盛满装出来的大方和故作镇定的委屈,实则他心里忮忌得快要发疯。
这还只是他看见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挖空了心思要往她床上送人。
男的也好,女的也罢,他们都能走明面路子,与她传上一段风流韵事。
慕容复越想心里越是刺痛,但面上越是宽容大方。
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是多么酸溜溜。
“世风如此,晏晏以公务为先就好。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晏晏心系百姓,自然心里也会有我。”
他巴不得赵景行身边只有他,天天陪着他,但他不会像个怨夫一样厉声质问她。
相反,他会面带微笑,理解她,包容她,让她明白,自己才是最适合她的夫君,自己才是最爱她的人。
慕容复这点小心思,赵景行心里门清。
她笑语盈盈,看着他别扭又拧巴,小气又贪婪的样子。
赵景行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又靠近自己几寸,直到他呼出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脸颊。
“酸死了,承之。
你这般惹我心痒,我怎么会多看旁人?”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的指尖暧昧地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轻轻刮了一下。
慕容复的身体蓦地僵住,他别开脸,挣脱了她捏着下巴的手。
他闷声哼了一句,带着点咬牙切齿和无处发泄的郁闷:
“......油嘴滑舌!”
声音里的寒意虽然还没化,但那股浓重的“醋缸打翻”的气息,却明显被这近乎露骨的表白冲淡了不少。
他全然忘了自己要装大度的计划,凑到赵景行的脖颈间。
借着衣物的遮掩,有些不好意思,闷闷地说道:“我吃药了。”
炙热的触感非常明显,暧昧升温。
马车慢悠悠、吱呀呀地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