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完师嫣,差不多也到了下朝的时间。
不出所料,师慎哪都没去,径直回了申园。
自打上回不欢而散,二人就没再见过面,如今同席而坐,师慎还是那般熟稔,丝毫看不出之前有过龃龉:“在下近来忙于政务,可什么都没做,郡主应该……不是来问罪吧?”
姜阳没有理会他明里暗里的阴阳,直白道:“我有事要你帮忙。”
“寻我帮忙?”师慎挑眉,眼底神色流转,“说说?”
“帮我查一查,北燕养在宫中的皇子们,是否有表字为逢春之人……抑或,燕都遭屠城时,宫中有无不可辨认身份的尸身。”
“好,”也不问她查这些做什么,师慎一口答应下来,“我有多少时间?”
姜阳想了想,答道:“三日,最多三日。”
师慎微微眯了眯眼,斟酌片刻,颔首:“嗯,足够了。我会尽快差人去办。”
难得见他这么痛快,不和她兜弯子,也不调侃她,姜阳有些不适应:“你不问问我要做什么?也不问我有什么好处么?”
“我不要好处,”对方手肘搭在扶手上,往后一仰,姿态惬意,“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此事于我而言,本就是好处。”
“那便劳烦师大人费心了,”见他一派甘之如饴的模样,姜阳也不多废话,站起身来,“三日后我来找你。我还有事,告辞。”
“阿阳。”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慢吞吞的两个字,似咀嚼了千万遍,才从唇齿间挤出来一般。
姜阳停下脚步,将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抚平,才缓缓回过身去,看向出声之人。
那人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中泛起微光:“无事,去吧。”
“……”
姜阳扫他一眼,懒得与他计较,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许是师慎的计划起了效,从他书房到前院,一路都没遇见什么熟悉的面孔。
上一世,为了庇护师家这群蠹虫,他费了不少心思。像他这般不喜应酬之人,也被迫拉拢关系,给族中频频犯事的后辈洗脱罪名。
直至姜阳与他婚前数月,他的一位堂侄在最香居调戏女客,被当场打断了腿。
那位女客是云麾将军膝下幺女,其父身在边关,家中子女皆为习武之人,性子烈脾气躁,打断了那堂侄的腿不说,还逼着他将师慎找来,当着满座宾客的面,质问师慎治家不严之责。
此事之后,师慎就起了与师家人割席的心思。
不过,说来倒是稀奇。上一世,师慎与族中这帮人斗智斗勇,闹得满城流言,沸沸扬扬;但这一世,居然没听闻他们折腾得有多厉害,就把事情办完了。
看来,师慎也做了十足的准备。
……
正暗自琢磨着,一阵袅袅弦音,打断了姜阳的思绪。
她放缓脚步,抬眼,循声看去,隔着数丈宽的池塘,在对岸亭中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晨间凉风习习,那亭子掩于树荫下,影影绰绰,只见一白衣男子巍然端坐,怀里护着位娇小女娘。
男子正扶着女娘的手教她抚琴,二人紧紧相贴,亲密无间。
姜阳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是宋思隐。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有心为之,姜阳看见他们的同时,宋思隐也看向了她。
他们之间隔了摇曳的树影,隔了倒映着朝霞的水池,还隔了一座廊桥,可他的目光不偏不倚,恰恰落在了姜阳脸上。
姜阳下意识地朝着他二人所在的方向往前一步,从廊桥边缘的阴影处,站进了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四目相对,宋思隐丝毫不躲,面色平静地看着她,俯身贴近师嫣耳畔,说了句什么。后者听完,斜倚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师嫣笑,他也跟着笑,眼神却分毫没有从姜阳这里挪开,像是挑衅一般。
但那张脸上坦然从容的神情里,又没有分毫挑衅的意味。
如此这般,令姜阳膈应不已,浑身难受,却寻不见合适的发泄口。
实在一眼都不想再多看,她忍下过去骂他一顿的冲动,快步走开了。
……
回到府中,一切都在按姜阳的安排进行。
沈佑迎上来,跟在姜阳身边,边走边道:“自郡主离开后,府中再无人出入,也无人闹事。殿下一直未醒,我已命人看守,除去李竹笙,无人靠近他。”
“嗯,”姜阳点头,“就按当下的安排,维持三日……另外寻个由头,不要让小花进上清苑,过了这几日再说。”
“为何……好。”
沈佑稍稍迟疑,想问什么,又没问,只顺势答应下来。
将府中事宜安排好后,姜阳去了易晏院中。
李竹笙穿一身干练的黑色劲装,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拄着剑发呆。见姜阳向自己走来,她起身,抱拳道:“郡主。”
姜阳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嘱咐她:“累了就去歇着,不必一直看他,他喝了药,醒不来的。”
“无妨,我不累。很少见郡主这般谨慎,想来所谋之事非同寻常,我不放心。”
“非同寻常……也算吧,”姜阳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神色几番变换,“如今,我只愿此事是一场乌龙……但想来,应该难以如愿了。”
“……”
李竹笙没说话,小心地瞟了姜阳一眼,默默握紧了剑柄。
姜阳也没有在自己的感慨里沉沦太久,她收回目光,问李竹笙:“好几日没见小花,他近来都在忙什么?”
“不清楚,”李竹笙皱着眉回想了一会儿,摇头,“他这个人一直神神秘秘的,一散值跑得比谁都快,平日里也不见人,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便不要管了,这几日你留在上清苑,等事情过去再走。”
李竹笙应下:“好,我听郡主的。”
姜阳拍拍她的肩,提步上台阶,来到易晏屋前。
推门进去,屋中略显昏暗,她隔着数层纱帐看向床上昏睡之人,虚倚门框踟蹰了片刻,才走上前去。
一夜未开窗,屋里还弥漫着浅浅的酒味,若隐若现,不刻意留心时,能轻易嗅到,可一想确认,那味道就消失不见了。
倒很像姜阳此时的心境。
她理了理衣裙,在床榻边坐下。
床上的青年睡颜恬静,不谙世事,明明不声不响,毫无意识,却比平日还要少几分沉闷。
姜阳凝视他许久,伸手摸他冰冷的鼻尖,紧抿的薄唇,再一路向下,摸到他颈侧沉稳跳动的脉搏。
……不知怎的,就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上回他刚从昏迷中醒来时,那句半呓语的承诺。
他说,他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