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马兰海沟，如同地表一道深邃的疤痕，深不见底。
“黑鲨”号如同一片薄刃，小心翼翼地切入这片幽暗的水域。艇身在无形洋流的暗中拨弄下，不时微调姿态，每一下细微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环境中都显得格外清晰。
指挥舱内，除了冷却系统低沉的循环声，再无其他。每个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突兀。
“深度1000米，海沟右侧壁坡度陡峭，正在规避岩体突出。”声音从操舵手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叶钧“嗯”了一声，目光紧锁着主屏幕上实时生成的三维海底地形图：“保持航线，声呐，有情况吗？”
楚航盯着声呐显示器，上面除了偶尔因地热活动产生的微弱杂波，就是一片沉寂的单调数据流。“艇长，还是老样子。这鬼地方安静得像是宇宙真空。”
他摘下耳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不解，“已经使用主动声呐降低功率脉冲扫描了几个可疑的凹陷区，连条大点的鱼都没惊动。”
安琪在一旁轻声道：“‘夜婆’号的艇长维尔·辛格，情报显示他以极度谨慎和擅长利用复杂水文环境着称。如果他真的选择在这里潜伏，必然会采取最低功耗的‘静默’模式，关闭所有非必要系统，甚至可能利用海底结构进行物理遮蔽。”
“意思是，除非我们撞到它脸上，否则别想用常规手段找到它？”秦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憋闷，他敲了敲面前的控制台，“这娘们也太能藏了。”
叶钧没有回答，他看向角落里的李舟。
李舟双目紧闭，他的感知如同无数根细密的丝线，向着海沟深处蔓延、渗透。
冰冷、死寂、还有那些在数千米深海顽强生存的奇异生物发出的微弱生命图像……这些都清晰地反馈回来，唯独没有“夜婆”号那钢铁巨兽的独特“存在感”。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
“怎么样？”叶钧的声音很轻，尽量不打扰他。
李舟缓缓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然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行……信号太微弱，几乎完全被这片海域的自然背景场掩盖了。”
“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它根本没来这儿？”楚航小声嘀咕，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指挥舱里却格外清晰。
叶钧沉吟不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消耗黑鲨号的耐心和艇员的信心。如果李舟这次的感觉错了，那他们不仅白跑一趟，更可能错失真正的战机。
李舟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将感知大范围铺开，而是尝试着将所有的精神力压缩，聚焦，像一根无形的探针，刺向海图上安琪根据维尔·辛格战术偏好推测出的几个最可能的潜伏点。
他开始尝试“倾听”，而不是“观看”。倾听那些不属于自然的，被刻意压制到极致的，最细微的“声音”。
“噗通……噗通……”
不对，不是心跳。也不是洋流撞击岩石的声音。
那是一种……一种极其规律，但又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
频率很低，很沉闷。
像是某种大型机械，在以极低的功率，维持着最基础的运转。就好像一个垂死之人，那最后一口若有若无的气。
“……在……在那个方向……”李舟猛地睁开眼，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海图上的一个点，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极度的疲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非常……非常微弱的规律性震动……”
他大口喘着气，补充道：“就是那，错不了！”
楚航立刻将所有的声呐传感器都对准了李舟所指的方向，各种频段的被动监听数据流过屏幕，但最终他还是失望地摇了摇头：“李舟，那个方向……没有任何声学信号。而且极限深度超过7000米，理论上绝对不可能。”
他顿了顿，看着李舟苍白的脸和那双因为过度集中精神而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怀疑依旧：“而且，那个位置的地形非常复杂，是一处海底峡谷的入口，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反射面。”
李舟没有争辩，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叶钧，眼神异常坚定：“我确定，就在那里。它在用我们想不到的方式隐藏自己。”
叶钧的目光死死盯住李舟所指海图上那个标记点。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面临这样的选择了。每一次，这个年轻人都带来了奇迹。但这一次的赌注太大了。
指挥舱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连空气都仿佛带着电火花。
“声呐部门！”叶钧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指挥舱内的沉寂，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启用低频探测阵列！对李舟指示的目标区域，进行聚焦扫描！”
“艇长！”楚航有些吃惊，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低频阵列会发出持续不断的主动脉冲，如果‘夜婆’号就在附近，很容易暴露我们自己！万一……”
“照做！”叶钧的语气不容置喙，眼神锐利如刀，“工程部门，检查所有耐压结构，准备应对极限深度航行可能带来的压力！我们可能要玩一把大的！”
“是！”楚航和其他艇员虽然心中忐忑，但军令如山，立刻开始操作。
无形的低频探测波，如同深海中的涟漪，悄无声息地向着那片黑暗的深渊扩散而去。
指挥舱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宣判。秦峰的手心都捏出了汗，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分钟。
两分钟。
楚航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他几乎要再次摇头，甚至准备开口说“艇长，还是没有……”
就在这时，他面前的声纳信息显示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信号峰值，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从杂乱的背景噪音中顽强地凸显了出来！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放大，滤波，交叉验证……那信号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
“报告艇长！”楚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猛地抬起头，几乎是吼出来的，“探测到……探测到微弱、但极具规律性的结构回声！符合大型潜艇的声学特征！距离……距离50海里！方位085，深度……深度1200米！我的天！”
他扭头看向虚弱地靠在舱壁上的李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但眼神的底色依旧是一丝由衷的钦佩。
叶钧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有些发白，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1200米深度。这个维尔·辛格，果然是个老狐狸！而李舟，则是猎狐的最好猎手！
“全体注意！”叶钧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但其中蕴含的兴奋却感染了每一个人，“目标确认！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