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城的晨露还凝在聚香居的窗棂上时,何小丫已经背着小药篓出门了。
她的布鞋沾着草尖的湿痕,药篓里的金银花带着清露,是今早跟着凌熙去后山采的,入秋后的金银花最是清热,凌熙说要多备些,免得冬春交替时再闹病。
“小丫姑娘,又去学医啊?”街口卖豆腐的王婶笑着打招呼,竹筐里的豆腐块白嫩嫩的,在晨光里泛着光,“你凌姐姐昨天还给我扎了针,说我这老寒腿啊,再扎几次就能利索干活了!”
小丫仰着小脸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王婶,凌姐姐说您得少碰凉水,我给您留了晒干的艾草,煮水泡脚最管用。”
她说着从药篓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的艾草叶片完整,是她一片一片挑拣过的。
这阵子,北阳城的人都知道,聚香居的小丫姑娘拜了“凌神医”为师,不仅认药认得准,扎针的手法也有模有样。
有次张屠户家的小子积食发烧,凌熙让小丫试扎“足三里”,那孩子哭得惊天动地,小丫却稳稳地把针扎进穴位,没过半个时辰就退烧了,惊得张屠户逢人就夸“小丫是文曲星下凡,不光能认字,还能治病”。
聚香居里,何青云正往砂锅里倒牛奶。
超市里的纯牛奶被她装进陶罐,看着像极了本地的羊奶,煮热后撒上些超市里的桂花糖,甜香混着奶味,引得刚进门的食客直咂嘴。
“老板娘,今天的卤味多来点!”熟客刘书生拱手笑道,手里还攥着本线装书,“昨儿听王爷府的人说,您那几条防疫的法子,连京城都知道了,说是要在全国推广呢!”
何青云笑着往他碗里添了块卤猪蹄:“不过是些乡下土法子,当不得真。”
她的指尖划过柜台,那里摆着本新账本,第一页写着“疫后首月流水”,数字后面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比去年同期还多了三成。
李重阳从账房出来时,手里捏着张红纸,是安阳王府送来的请帖。
“王爷说后天办新生宴,请咱们去府里坐坐,”他的指尖在“聚香居何氏夫妇”几个字上顿了顿,微微一笑,“还说要给小丫和凌大夫赐块杏林春暖的匾。”
何平安正在给客人端面,闻言手里的面碗晃了晃,热汤溅在袖口也顾不上擦:“真的?那我得把新做的襕衫穿上!”
少年去年考中秀才后,刘雨兰给他做了身湖蓝长衫,说要等重要场合穿,这“新生宴”,自然算一个。
后厨里,刘雨兰正揉着面团,准备做新研制的桂花糕,她的银簪在晨光里闪着亮,是何青云找城里铁匠用银料打的,样式简单却很衬人。
“春莲,你看这糖放得够不够?”她举起手里的糖罐,里面的绵白糖是超市里的,比本地的红糖更细腻,“凌丫头爱吃甜的,得多放些。”
何青云凑过去尝了尝面团:“再加点,凌大夫这阵子太累,得补补。”
她望着窗外,凌熙的医馆门口已经排起了队,患者手里都提着些东西,张家的鸡蛋,李家的蔬菜,王家的布料,都是些寻常物件,却堆在医馆门槛上,像座小小的山。
瘟疫过后,凌熙的名气彻底打响了,不仅北阳城的人找她看病,连周边县城的患者都慕名而来,说她的针“比汤药还管用”,她的药“一剂就见效”。
有次南阳城的乡绅派人来接,说要请她去家里坐馆,凌熙却笑着婉拒了:“我在北阳城挺好,这里有需要我的人,也有我放不下的人。”
她说这话时,目光往聚香居的方向瞟了瞟,小丫正在门口踮脚往医馆望,手里还举着刚做好的桂花糕。
新生宴那天,何青云特意给小丫梳了双丫髻,簪上两朵新鲜的白茉莉,小姑娘穿着新做的水绿布裙,裙摆上绣着几株金银花,是刘雨兰连夜赶制的。
“凌姐姐说,医者要干净素雅,”小丫对着铜镜转了个圈,裙摆扬起的弧度像只展翅的蝴蝶,“这裙子最合规矩了。”
安阳王府的马车停在聚香居门口时,何平安已经换上了那身湖蓝襕衫,领口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
李重阳扶着何青云上马车,指尖不经意触到她腕间的玉镯,这是他用疫后首月的盈利买的,玉质温润,雕着缠枝莲,与他送的那支桃木簪正好成套。
“紧张吗?”他低声问,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何青云摇摇头,却攥紧了他的手:“有你在,不怕。”
王府的庭院里早已摆开宴席,桂树下落英缤纷,混着酒香漫成一片甜。
安阳王赵远山穿着常服,正与几位老人说话,见他们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何掌柜,何夫人,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沈流云拉着何青云的手往女眷席走,鬓边的珍珠耳坠晃着细碎的光:“快让我瞧瞧,这就是救了半城人的何姑娘?果然气度不凡。”
她指着席间一位穿紫袍的老者:“这位是太医院的张院判,特意从京城来,想讨教你那几条防疫的法子。”
张院判拱手时,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何姑娘的煮沸饮水、草木灰净手之法,老夫在京城闻所未闻,实乃妙哉。若能推广开来,天下疫病可减三成。”
何青云刚要谦虚,却见小丫拉着凌熙的手跑过来,小姑娘的布鞋沾着桂花,仰头对张院判说:“院判爷爷,凌姐姐的针扎得才叫妙!上次王大叔抽风,凌姐姐一根针扎下去,他就不抖了!”
众人顿时笑起来,赵远山抚着胡须道:“说起凌大夫,这次瘟疫能控制得这么快,你功不可没。”
他示意侍卫呈上一块匾额,黑漆描金的“杏林春暖”四个字在阳光下闪得耀眼。
“这是本王给你和小丫的谢礼。”
凌熙接过匾额时,指尖微微发颤。
她的目光扫过席间的何青云,又落在小丫亮晶晶的眼睛上,忽然福了一礼:“这匾额,该有小丫一半,她虽年幼,却在隔离棚里煎药、认药,半点不含糊。”
小丫被夸得脸红,却挺起小胸脯:“我以后要跟凌姐姐学全套医术,给聚香居的客人扎针治头疼,给王爷和王妃调理身子!”
宴席开席时,何青云看着桌上的菜肴,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清蒸鲈鱼的盘子是她送的青花瓷,卤味拼盘里的牛肉用了她的秘方,连那碗荠菜豆腐羹,都摆得像聚香居后厨的样式,显然是王府特意嘱咐的。
李重阳往她碗里夹了块蟹黄豆腐:“尝尝这个,跟你做的味道像不像?”
何青云刚要张嘴,却见张院判端着酒杯走过来:“何姑娘,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太医院想刊印一本民间防疫集,把你的法子收录进去,不知可否?”
她望着庭院里嬉闹的小丫和凌熙,又看了看身边含笑的李重阳,忽然点头:“当然可以,不过,得加上凌大夫的针灸防疫法,还有……”
她顿了顿,声音清亮:“得写上北阳城聚香居,何青云辑。”
她想让这世间记得,曾有这么一座城,一群人,靠着烟火气和药香,熬过了最黑暗的日子。
宴席散时,赵远山握着李重阳的手笑道:“本王打算在北阳城设个防疫坊,就请你和何姑娘主持,教百姓们辨识防疫草药,演练消毒法子。”
李重阳的指尖在算盘上拨了个清脆的响:“王爷放心,定不辱命。”
马车驶回聚香居时,暮色已经漫过城墙。
何青云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灯笼,忽然看见凌熙医馆门口,小丫正踩着板凳,把那块“杏林春暖”的匾额往门楣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