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花木扶疏,香气扑鼻。
陆老夫人确实爱花如命,整座后院被她打理得如同仙境。
满院红的紫的黄的,层层叠叠,开得如火如荼。
易砚辞默默看着,心里忽然明白了。
难怪这小丫头会如此喜欢这儿。
这里没有权谋,没有杀戮,只有纯粹的生机与欢喜。
像极了他记忆中,小时候家门前的那片野花坡。
怪就怪在,沅沅一头扎进花堆里,蹲下身子,小手拨弄着花瓣。
他本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可那会儿,不知怎的,脚就自己往前挪了。
“嗡嗡呀,我哥好惨啊,躺在屋里吃药,满屋子都是苦味,连小猫都不愿意进去。我想摘几朵香香的花送给他,让他心情好起来。你说,哪朵最香啊?帮帮我嘛!”
“这个?不行不行,颜色太淡了,白花花的,像药汤,他看了心情更差,说不定还得哭一场。”
“这个也不行,闻着没什么味儿,风吹两下就散了,一点诚意都没有。”
“啊!就是这个!金边玉盏兰!香死了!一闻就让人想跳舞!谢谢你,嗡嗡!你真是世上最聪明的小蜜蜂!”
易砚辞盯着那只在她头顶绕圈的小蜜蜂,心里直发愣。
那只蜂不过是在采蜜。
这小丫头倒好,硬是把它当成能听懂人话的伙伴。
可再觉得荒唐,他也忍不住笑。
在他过去那五年里,脑子里只有恨。
他生在南州,家在川州城外的小村。
家里世代行医,祖传的“义安堂”在当地颇有名望。
日子本是安稳的。
茶米油盐,晨昏不定,却也踏实。
直到南州有人造反,边境动荡,民不聊生。
朝廷震怒,派陆楚晏带兵前去镇压。
那一战,烧了三座城,屠了七村寨。
他的家,就在那七村之中,一夜之间,化为焦土。
易砚辞那时正在江南的书院苦读诗书。
一心想着学成归来,光耀门楣。
当他从一名老仆口中听到家破人亡的消息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连夜策马狂奔,一路翻山越岭,几乎不曾合眼。
可等他终于抵达城外,只看到满目焦黑,断壁残垣。
他跪倒在废墟中央,双手狠狠地抠进泥土里。
指甲一片片翻裂,鲜血混着灰烬从指缝中渗出。
可他翻遍每一寸土地,也没能找到爹娘留下的一块布角。
那一夜,他独自坐在废墟上,望着残月,发下毒誓。
此生不杀陆楚晏,誓不为人。
屠城之后,陆楚晏不仅毫发无损,反而声望如日中天。
百姓称他为“战神”,士卒敬他如天神。
朝中大臣谁敢动他一根手指?
易砚辞从小习医,从未练过武艺。
更无法以兵卒之身接近陆楚晏。
无奈之下,他只能低头,扮作一名不起眼的小文书。
每日勤勤恳恳抄写公文,不敢出错。
只为能在某一天,借着官府的差事,蹭到陆楚晏身边。
可一个知府尚且难见大将军一面,他又算得了什么?
直到那天,宫中传来圣旨。
皇帝设宴于上元节。
京中所有官员,皆可携带一名家人入宫同庆。
他抓住了这个机会。
就在那夜宫宴上,他站在偏殿角落,手指已摸到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目标就在不远处,陆楚晏正举杯饮酒。
只要一步,只要一瞬,就能了结五年的恨。
可就在这时,沅沅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仰着小脸,天真地笑着。
“易哥哥,我渴了……”
他猛地僵住,低头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心头一颤,竟硬生生将手从袖中抽出。
易砚辞轻轻叹了一口气。
沅沅却浑然不觉,只顾着从路边采了一大捧五颜六色的小野花。
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易砚辞面前,高高举起花束。
“易哥哥你看,这些花漂亮不?是嗡嗡帮我挑的哦!”
“嗯,好看。”
易砚辞低头瞥了一眼,声音平静。
沅沅立马开心得原地转了个圈。
她攥着花,一把拉住易砚辞的手,就要往前跑。
“走嘛走嘛,前面还有更多!”
易砚辞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沅沅只顾着蹦蹦跳跳,压根没注意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挣扎。
他沉默地被她拉着走,心乱如麻。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问。
“沅沅,你家住哪儿?”
“跟我爹娘住啊!”
她脱口就答。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
“对哦!易哥哥还不知道我在哪儿住呢!来来来,我带你去!”
她说着,攥着他的手,一路朝北院走去。
陆家老夫人有四个儿子,各自住在院子的四个角落。
北院住的是陆家嫡长子陆楚晏一家。
位置最靠里,也最为幽静。
她一边走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指着四周的屋子。
“这间是爹娘的房,青瓦灰墙,檐角还雕着一对小凤凰呢,是娘亲自挑的样式。”
“这间是我的屋子,窗台上摆满了我收集的小石子,还有前年爹带我去城外捡的蝴蝶标本。”
“那边是小绾姐姐的屋子。她可厉害了,不仅针线好,还会做糯米糕,香得我天天偷偷溜进去偷吃!”
话音刚落,小绾便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手里牵着旺儿。
旺儿一看到沅沅,撒开四蹄冲了过来。
它先是围着沅沅转了两圈。
接着抬起头,冲她“汪汪”叫了两声。
【小丫头,别大意。你身边这个人,气场阴沉沉的,不是什么善类。】
【可怪就怪在他身上还飘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像是熬了几十年的苦汤,又像是毒与药混杂的古怪气息……】
【说他坏吧,眉眼倒还算端正。说他好呢,我这狗鼻子一靠近,心里就直发毛。】
【总之,你离他远点!能多远就多远!】
【嘘!别出声!别让他听见我说话!】
旺儿低下头,用鼻子轻轻拱了拱她的手腕。
眼神警惕地扫过站在不远处的易砚辞。
沅沅见状,蹲下身子。
一手攥着那束野花,另一只手轻轻挠着旺儿耳朵后的软毛。
她凑近狗耳朵,压低声音。
“我懂的,旺儿,我都记下了。”
“你总是这样护着我,谢谢你呀。”
旺儿闻言,尾巴猛地一甩,又“汪汪”应了两声。
易砚辞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听不懂狗在叫什么,也听不清沅沅的低语。
只能看到她与狗亲昵说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