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坠山时,血浸的沙场已渐归沉寂。林羽立在断戟丛中,玄甲上的血痂被晚风舔成暗红,掌中长剑斜指地面,剑尖悬着的血珠迟迟未落。周遭士兵正拖拽尸骸,铁铲刮过碎石的声响里,混着远处伤兵压抑的呻吟。
“将军,该回营了。”亲卫长捧来干净的布巾,声音里带着后怕——昨夜激战,林羽左肩中了影阁的淬毒短刃,若不是秦瑶及时喂了解药,此刻早已倒下。
林羽未接布巾,目光扫过漫山尸骸,忽然低笑一声:“这些年,见了多少回这样的黄昏?”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污,露出被血渍勾勒得愈发锋利的眉眼,“当年在雁门关,我爹也是这样站在尸堆里,说这世道,总要有人把血痂踩成路。”
亲卫长喉头滚动,没敢接话。他知道将军又想起旧事了——影阁当年屠了雁门关三百守军,林老将军力战而亡,尸身都没留全。
“把影阁的尸身聚起来,烧了。”林羽转身,玄甲碰撞声在旷野里格外清晰,“别污了这片地。”
篝火燃起时,半座山都被映得通红。林羽坐在火边,任由军医挑开肩头的伤口上药。疼吗?自然是疼的,毒刃带的腐气已侵入肌理,每动一下都像有虫蚁在啃噬骨头。但他看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幼时,爹也是这样坐在军帐外的火堆旁,用烧红的铁钳给他烫箭头做玩物。
“将军,城门口挤满百姓了。”秦瑶掀帘而入,披风上还沾着夜露,“都在问仗打赢了没。”
林羽挑眉:“你怎么说?”
“我把影阁阁主的人头挑在枪上,给他们看了。”秦瑶笑起来,眼底闪着狡黠的光,“那群老头老太太,当场就哭了,说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林羽也笑了,牵动伤口时疼得吸气,却止不住嘴角的弧度。他想起战前百姓们塞来的热饼,想起那些颤抖着把护身符塞给士兵的手,忽然觉得肩头的疼都轻了些。
次日天未亮,城门口已排起长队。百姓们提着篮子,里面是刚蒸的馒头、熬好的米汤,见了穿军装的就往手里塞。林羽穿着便服混在人群里,听着他们絮叨——
“王屠户家的小子死在了影阁手里,今早听说影阁灭了,在灵前哭晕了三次。”
“城西张寡妇的铺子被抢了七回,这下总算能重新开张了。”
“林将军真是菩萨转世啊……”
他正听得怔忡,忽然被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攥住手腕。“你是当兵的吧?”老太太往他怀里塞了个布包,“我家老头子死前说,当兵的都是拿命换太平的,这点糖糕,你给林将军带去。”
布包温热,隔着粗布都能闻到芝麻香。林羽喉咙发紧,刚要说话,却见秦瑶带着几个士兵走过来,个个背着百姓塞的吃食,笑得一脸无奈:“将军,再不走,咱们就得背着一筐馒头回营了。”
回营路上,秦瑶忽然道:“影阁的密道里,搜出了这个。”她递过个沾着血的账本,“是他们和北边藩国的交易记录,光是上个月,就运了十车军械出城。”
林羽翻着账本,脸色渐沉。影阁背后果然有靠山,藩国想借影阁搅乱中原,坐收渔翁之利。
“看来这太平,还没坐稳。”林羽将账本揣进怀里,“通知下去,三天后开军事会议,讨论边防布防。”
秦瑶点头,忽然指着城墙上的告示:“你看。”
林羽抬头,只见告示栏前围满了人,有人正用朱笔改写告示——原本写着“招募民夫修城墙”的地方,被改成了“凡参与修城者,每日发两斤米,管一顿饱饭”。
“是户曹的老陈改的。”秦瑶笑道,“他说百姓刚遭了难,光喊口号没用,得让他们实实在在看到好处。”
林羽望着那些围着告示议论的百姓,有人眼里闪着光,有人在互相拉扯着报名,忽然觉得心头一暖。他想起爹说过,江山不是靠刀枪打出来的,是靠百姓一砖一瓦垒起来的。
三日后的军事会议上,林羽将账本拍在案上:“藩国狼子野心,影阁虽灭,余党未清。从今日起,加强边境巡逻,在雁门关、黑石渡增筑烽火台,凡可疑人员,格杀勿论!”
“将军,粮草不够了。”军需官面露难色,“修城墙要粮,增兵要粮,百姓救济也要粮……”
林羽看向户曹:“老陈,粮仓还能撑多久?”
老陈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将军,我已让人清点商户存粮,富商张老爷愿捐三百石,李掌柜捐二百石……加上军中余粮,足够支撑三个月。三个月后,春麦就该熟了。”
“好。”林羽点头,“让商户出粮,咱们出人为他们护航,保证商路畅通——互利互惠。”
散会后,林羽独自登上城楼。春风拂过,带着城外新翻泥土的气息。他望着远处田埂上忙碌的身影,百姓们正赶着春耕,牛叫声、吆喝声混在一起,生机勃勃得让人心头发颤。
“在想什么?”秦瑶走上城楼,递来一壶酒。
林羽接过酒壶,仰头饮了一大口:“在想,我爹要是看见这光景,会不会觉得,当年流的血,值了。”
秦瑶望着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侧脸,忽然笑道:“他会说,他儿子比他强。”
林羽笑起来,将酒壶递回去。城楼下,孩子们正在追逐嬉闹,卖糖葫芦的小贩摇着铃铛走过,清脆的声响漫过城墙,漫过刚抽出新芽的柳树,漫过这片刚刚从血火中重生的土地。
远处的烽火台已开始动工,夯土声闷闷地传来,像大地有力的心跳。林羽知道,太平不是一夕之功,藩国的威胁、潜藏的余孽、百废待兴的家园,都是横在面前的坎。但此刻站在城楼上,看着这烟火气渐浓的人间,他忽然觉得浑身是劲。
“走了。”林羽拍了拍秦瑶的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夕阳最后一缕光掠过城楼,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城下的吆喝声、夯土声、嬉笑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生生不息的歌——那是新的开始,在残烬之上,正有微光渐成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