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挽歌的靴底碾过舞台地板的碎木屑,下一秒便轻轻踏在怨娘子冰冷的尸体上。
没有预想中的触感反馈,只有一层薄薄的凉意透过鞋底渗上来,像踩在一块失了温的石头上。
他心中没有半分快意,那片因林晓之死留下的空洞,此刻被更深的沉郁填满,空洞里晃着少年曾攥在手里的、卷了边的月考准考证,晃着他说“想在西湖边的高中看樱花”时眼里的光。
这些念想压在心头,反倒让他胸腔里的决绝烧得更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能让更多人变成这样”的执念。
他转身走向舞台后方,那道向下延伸的金属阶梯藏在阴影里,阶梯表面蒙着一层薄薄的锈迹,每一步踩上去,都会发出“吱呀”的轻响,声响在死寂的演奏厅里荡开。
又很快被下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呻吟吞噬刚踏上第一级阶梯。
一股刺骨的冰冷便顺着裤脚钻进来,不是寻常的寒意,而是带着黏腻感的冷,像深秋时节浸了水的棉絮,贴在皮肤上,连血液流动都仿佛慢了半拍。
越往下走,空气越粘稠,像是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底,每呼吸一次,都觉得肺里灌满了沉重的气息,连视野都微微发沉。
墙壁早已不是演奏厅里的冰冷金属,而是覆盖了一层暗红色的菌毯状物质。
风挽歌伸手碰了碰,指尖传来湿滑温热的触感,像按在某种生物的内脏壁上,菌毯还在微微蠕动,细弱的“沙沙”声顺着指尖传到耳中。
偶尔有透明的粘液从菌毯缝隙里滴下来,落在阶梯上,发出“嗒”的轻响,那粘液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闻着让人胃里发紧。更可怕的是那无孔不入的背景音。
不是单一的哀嚎,而是千万人的痛苦呻吟揉在一起,有的尖锐、有的嘶哑、有的带着绝望的呜咽,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向识海,试图扯碎他的意志。
风挽歌不敢怠慢,指尖轻轻搭在伏羲琴的琴弦上,一缕微弱的灵力顺着指尖注入琴身。
《清心咒》的旋律没有发出声响,只在他周身凝成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光晕在粘稠的空气里微微晃动,像一盏风中的灯。
那层金光仿佛有生命,将那些试图侵入识海的呻吟挡在外面,琴身也跟着泛出温润的微光,贴在掌心的位置传来一丝暖意,像是在无声地给他鼓劲。
阶梯是螺旋向下的,绕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没有尽头。
越往下,墙壁上的暗红菌毯越密集,甚至开始像血管一样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有一缕极细的、黑色的负面能量顺着菌毯的纹路流向下方,像是在给某个地方输送“养分”。
空气中的腥甜里又多了腐朽的味道,像是陈年的血混着腐烂的木头,闻久了让人头晕。
风挽歌的灵觉一次次警铃大作,那股源自浊音阁核心的恶意越来越近,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但他握着伏羲琴的手没有松,脚步也没有半分迟疑,林晓的愿望、徐老师的死、那些被浊气吞噬的普通人,都在推着他往前走。
终于,阶梯的尽头到了。
一扇巨大的黑曜石门矗立在眼前,门高足有丈余,宽近两丈,像是用一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表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死气。
门上刻满了扭曲的人面浮雕,每一张脸都带着不同的痛苦表情:有的眉头拧成一团,嘴唇咧开,像是在无声嘶吼。
有的双眼圆睁,眼角淌着暗红色的纹路,像是在流泪。
还有的脸被撕裂开,露出里面模糊的黑色纹路,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石门里挣脱出来。
门缝里没有透出均匀的光,而是忽明忽暗的暗红,像某种生物的呼吸,每一次明暗交替,都有一股更浓的浊气顺着门缝飘出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风挽歌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后就是浊音阁的核心,浊音殿。
更能感觉到那股属于归墟境的恐怖威压,正像潮水一样从门后漫出来,压得他胸口发闷。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都凝聚在双手上,掌心因为用力而泛白,灵力顺着指尖流转,在掌心凝成一层淡淡的金光。他双手抵在黑曜石门上,猛地发力。
“嘎吱”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声音里带着铁锈的涩意,像是沉寂了千年的机关终于被触动。
石门缓缓向内开启,扬起的灰尘里裹着浊气,呛得风挽歌忍不住偏了偏头。
当门缝足够他侧身进入时,他抬脚迈了进去,下一秒,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骤然一滞。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天然洞窟,抬头望不见顶,只有远处的黑暗里,点缀着几点微弱的暗红光源,勉强照亮洞窟的轮廓。
洞壁早已被彻底异化,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像是凝固沥青般的物质,那物质是深黑色的,却带着诡异的体温,表面还在微微蠕动,无数张模糊的人脸嵌在其中。
有的张着嘴,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哀嚎;有的闭着眼,眉头紧锁,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还有的人脸在物质里缓缓移动,从洞壁的这一头,滑向那一头,永无止境。
之前听到的千万人呻吟,正是从这些人脸里发出来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潮水一样在洞窟里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洞窟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狰狞的祭坛。祭坛是用无数根白骨堆叠而成的,那些白骨像是人的骸骨,有的还连着碎裂的关节,在暗红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
白骨之间镶嵌着黑色的晶体,晶体表面有细小的裂纹,里面像是有黑雾在缓缓流动,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祭坛顶端,放着一支半透明的箫,那是悲惘先生的本命法器,断肠引。
悲惘先生就站在祭坛前,背对着风挽歌。他穿着一件暗紫色的长袍,长袍的边缘绣着扭曲的音纹,那些音纹在暗红光线下,像是活过来一样,微微晃动。
他双手背在身后,指尖夹着断肠引的一端,仰头望着洞壁上的人脸,头随着那些移动的人脸轻轻转动,仿佛在聆听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风挽歌刚踏入洞窟的瞬间,悲惘先生甚至没有回头,连肩膀都没有动一下。但下一秒,一股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
那不是怨娘子的戾气,而是属于归墟境的绝对领域压制,像是整个天地都被压缩了,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风挽歌牢牢裹住。
风挽歌只觉得周身的空气瞬间变成了粘稠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肺里像是灌了冷水,又沉又痛。
体内的灵力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在经脉里缓慢地流转,每调动一丝,都要冲破层层阻碍,手腕因为用力运转灵力而微微发抖。
他下意识地握紧伏羲琴,琴身的微光在这股威压下变得暗淡了几分,却没有熄灭。
他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在归墟境的威压里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倾覆。
他的目光落在洞壁上那些痛苦的人脸,想起了林晓,想起了徐老师,想起了那些还在余杭过着平凡生活的人,这些念想像一根绳子,牢牢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