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宫矗立在秦岭深处,白雾缭绕,飞檐翘角若隐若现,宛如仙境。
天水夫人斜倚在白玉榻上,一袭水蓝色长袍衬得她肤白胜雪。她已年过四十,看上去却不过二十七八,眉目如画,气质清冷。手中把玩着一柄短剑,剑身如一泓秋水,映照着她淡漠的双眼。
“他看到了多少?”她的声音冷冽。
跪在阶下的白衣侍女低着头:“回夫人,陆小凤昨夜潜入禁地,逗留了近半个时辰。”
天水夫人眼神一凛:“传令下去,天水剑阵待命。陆小凤——格杀勿论。”
陆小凤此刻正在山脚下那家名为“望山居”的小酒馆里,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酒杯,对着从窗棂透进来的阳光细细端详。
琥珀色的竹叶青在粗陶杯中荡漾,映出他带着三分慵懒七分机警的眼睛。
他确实喜欢这家酒馆的竹叶青——清冽甘醇,带着竹叶特有的清香。
但他更喜欢的是这里独一无二的位置: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抬头便能望见远处山巅上那座云雾缭绕的天水宫。
从清晨到现在,他已经数清楚了从天水宫正门、侧门、甚至是一处隐蔽小门出来的每一个人。
“四个。”他喃喃自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坐在他对面的花满楼轻轻放下茶盏,他今日穿着一袭淡青色长衫,更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即便目不能视,他的听觉和嗅觉却远比常人敏锐。他微微侧头,面向陆小凤的方向:“什么四个?”
陆小凤摸了摸他那标志性的小胡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从今早到现在,从天水宫出来四批人,都是高手。第一批是寅时三刻从正门出来的三名白衣剑客,脚步轻盈,内力不弱;第二批是辰时从侧门出来的两个老婆子,别看她俩佝偻着背,手里的铁杖少说也有五十斤;第三批是巳时刚过就从那棵老松树下的暗门溜出来的四个年轻女子,身手矫健;而这第四批...”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窗外那条蜿蜒的山路:“就是此刻正往这里来的八个人,领头的那个,正是天水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名叫水月的。”
花满楼轻轻“哦”了一声,执起茶壶为陆小凤空了的酒杯斟满:“看来你昨晚的确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陆小凤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新斟满的酒再次举起:“我去天水宫禁地,本不是为了碰什么东西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花满楼问道,虽然他早已猜到几分。
“找人。”陆小凤放下酒杯,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三个月前,六扇门派了三名捕快潜入天水宫调查少女失踪案,一个都没回来。冷若冰托我帮忙。”
花满楼眉头微蹙:“冷若冰?她不是一向不屑于求人帮忙的吗?”
陆小凤嘿嘿一笑:“所以她不是‘求’我,而是‘请’我喝了珍藏二十年的女儿红。三坛下肚,我就不得不答应走这一趟了。”
“那你找到了什么?”花满楼的声音低沉下来。
陆小凤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我找到了两个,都死了。一个死在禁地的机关下,一个死在水牢里。但第三个,我只找到了她的玉佩。”
花满楼微微前倾身子:“在哪里找到的?”
陆小凤的目光变得深邃:“在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天水夫人的梳妆台上。”
酒馆里突然安静下来,连后院厨房的切菜声都停了。花满楼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杀气。他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这趟浑水,你是不趟也不行了。”
陆小凤正要说话,酒馆的门帘突然被掀开。八个白衣女子鱼贯而入,个个手持长剑,神情冷峻。为首的正是天水夫人身边的侍女水月,她目光如刀,直直射向陆小凤。
“陆小凤,夫人请阁下回宫一叙。”水月的声音清脆冰冷,如同山涧寒泉。
陆小凤笑了,他慢悠悠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若是我不去呢?”
水月面无表情:“那就得罪了。”
话音未落,八人瞬间散开,步伐轻盈如舞蹈,却暗含玄机。长剑齐齐出鞘,剑光如水波荡漾,在昏暗的酒馆内交织成一张光网,将陆小凤和花满楼团团围住。
“天水剑阵。”花满楼轻声道,他虽仍安坐如山,但右手已悄悄按在了腰间的折扇上,“小心,她们的剑势会相互借力,一人动,七人随,攻势会如潮水般连绵不绝。”
陆小凤依然坐着,右手却已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他目光扫过八人站定的方位,心中暗暗称奇:这剑阵果然精妙,八人所站位置互为犄角,无论攻击哪一个,都会立即遭到其他七人的合击。
更可怕的是,她们的步伐还在不断变换,使得整个剑阵如同流动的水,无隙可寻。
“陆大侠,请吧。”水月冷冷道,手中长剑微微前指。
陆小凤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既然夫人盛情相邀,陆某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只是...”
他忽然笑了,笑得狡黠而自信:“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被人强迫。不如这样,你们若能在我走出这个酒馆之前拦住我,我就随你们回去;若是不能,就请各位代我向夫人道个歉,就说陆小凤今日不便拜访,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水月眼神一凛:“那就得罪了!”
八柄长剑同时发动,剑光如瀑布倾泻,从四面八方袭向陆小凤。剑势之快,之凌厉,令人窒息。
陆小凤身形急转,在剑网中穿梭。他的轻功独步天下,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一击。但天水剑阵果然名不虚传,无论他闪向哪个方向,总有三四柄长剑如影随形地追至。
“好剑阵!”陆小凤由衷赞道,同时一个翻身,避开了水月直刺咽喉的一剑。
花满楼坐在角落,耳中听着剑风呼啸,心中计算着剑阵的变化。突然,他开口道:“陆小凤,坎位转离位,震位生巽位!”
陆小凤闻言心领神会,身形陡然一变,直向剑阵的坎位冲去。水月脸色微变,急忙变阵。但陆小凤虚晃一枪,转而攻向离位。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离位的白衣女子急忙回剑自保,整个剑阵顿时出现了一丝破绽。
就在陆小凤准备趁机突围之时,门外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八对一,不公平。”
随着话音,一个白衣人缓步走入酒馆。他面容冷峻,目光如剑,整个人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刃,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正是西门吹雪。
水月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一个陆小凤已经难以应付,再加上一个剑神西门吹雪,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西门吹雪看都没看那些白衣女子一眼,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陆小凤身上:“你总是惹麻烦。”
陆小凤笑嘻嘻地摊了摊手:“这次真不怪我,是麻烦找上的我。”
西门吹雪这才转向水月等人,目光扫过八人手中的长剑:“天水剑阵?我早有耳闻。今日正好领教。”
水月咬了咬唇,强自镇定道:“西门吹雪,此事与你无关,何必插手?”
西门吹雪淡淡道:“陆小凤是我的朋友。”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重如千钧。
水月心知今日已无法完成任务,但若就此退去,又无法向夫人交代。她心念电转,忽然长剑一抖,直取花满楼!
这一下变起仓促,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向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花满楼发难。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同时出手,但距离太远,已然不及。
就在剑尖即将刺中花满楼咽喉的刹那,花满楼忽然微微一笑,手中折扇轻轻一展一合。只听“叮”的一声轻响,水月的长剑竟然偏了三寸,擦着花满楼的肩膀刺空了。
水月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盲眼书生,竟有如此身手。
花满楼温和地说道:“姑娘何必动怒?有话好说。”
水月一击不中,心知再无胜算,当即喝道:“撤!”
八人如潮水般退去,转眼间便消失在酒馆外。
陆小凤长舒一口气,向西门吹雪笑道:“多谢西门兄及时赶到,否则今日恐怕真要随她们去天水宫做客了。”
西门吹雪冷冷道:“便是去了又如何?难道她们还留得住你?”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笑道:“留自然是留不住的,但免不了一场麻烦。”他转向花满楼,关切地问道,“花兄没事吧?”
花满楼轻轻摇头,微笑道:“无妨。倒是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陆小凤目光转向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巅,眼神变得深邃:“天水宫我是必定要再走一遭的。不过这次,我要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进去。”
西门吹雪道:“我陪你。”
陆小凤惊讶地看向他:“你?”
西门吹雪的目光也投向远方的天水宫:“我听说天水剑法变化莫测,早就想领教了。”
陆小凤哈哈大笑:“好!有西门剑神相伴,便是龙潭虎穴,我也敢闯上一闯!”
花满楼轻轻摇着折扇,忽然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天水夫人如此急切地要请陆小凤回去?仅仅因为他夜探禁地?”
陆小凤收敛了笑容,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姬”字。
“因为这个。”他缓缓道,“玉佩为何会在天水夫人的梳妆台上?这其中定有蹊跷。”
西门吹雪瞥了那玉佩一眼,忽然道:“这玉佩不简单。”
陆小凤挑眉:“哦?西门兄看出了什么?”
西门吹雪道:“这玉佩质地特殊,是极北之地的寒玉所制,寻常人佩戴不得。除非...”
“除非什么?”陆小凤追问。
“除非佩戴者身具特殊血脉,或是修练极阴内力。”西门吹雪目光锐利。
陆小凤与花满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