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院偏殿的烛火映着玄青石砖,将孙悟空焦躁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攥着耳后的金箍棒,每走一步,靴底都在地面碾出火星。
八部天龙广力菩萨斜倚着殿柱,银白僧袍被穿堂风扬起一角,龙目始终盯着猴子来回踱步的背影。
“简直是胡说八道!”孙悟空猛地转身,金箍棒“唰”地弹出半尺,金光将殿顶的藻井照得透亮,“那老泥鳅当年在水晶宫怎么说的?‘上仙若拿得动,便永镇大圣仙履’,这话当着龟丞相、虾兵蟹将的面说的,如今倒成了俺老孙强取豪夺?”
八部天龙抬手按住他的手腕,冰凉的龙鳞透过袖口传来。
“猴哥,消消气。”他将案上的仙茶推过去,青瓷杯盏在石面上滑出轻响,“方才在大堂,你也听见包大人说的了——‘无实据,难定谳’。当年若有一纸赠与文书,此刻又岂会被动?”
“文书?”孙悟空一把拍翻茶盏,茶水溅湿了案上的《天理院诉讼须知》,“俺老孙当年从石头里蹦出来时,你见过俺带文房四宝吗?那老泥鳅若真要反悔,早五百年干啥去了?等俺老孙成了斗战胜佛,就想起定海神针了?”他越说越气,金箍棒“噌”地涨成碗口粗,棒身的“如意金箍棒”五字在火光下流转金光。
八部天龙看着那根熟悉的神棒,龙目闪过一丝复杂。作为龙族,他自然明白定海神针对东海的意义——那不仅是镇海之宝,更是龙族在三界颜面的象征。当年孙悟空夺走神针时,四海龙王联名上奏天庭,却因忌惮猴子的神通不了了之。如今天理院重提旧事,看似是桩财产官司,实则牵扯着龙族百年的积怨。
“猴哥,”他放缓语气,指尖轻轻叩击着石案,“你可知这根棒子在东海龙宫里叫什么?‘天河定底神珍铁’,是大禹治水时留下的仙器,论起渊源,比你我修成正果的年月都长。”
“渊源?”孙悟空冷笑一声,金箍棒在掌心转得嗡嗡作响,“当年在流沙河,你那玉龙三太子的身份比谁都渊源深,还不是被观音菩萨摘了龙角、去了龙鳞?物件儿落在谁手里,就是谁的!俺老孙用这棒子打退过十万天兵,保着师父取过真经,它早就是俺老孙的本命法宝了!”
他忽然凑近八部天龙,猴眼在烛火下灼灼发亮。
“你实话告诉俺,是不是因为你是龙族,就想帮着敖广那老匹夫?”
八部天龙猛地后退半步,银袍下摆扫过墙角的铜鹤香炉,撞出一声清响。他想起当年在鹰愁涧,正是这根金箍棒差点打断他的龙脊;想起取经路上,孙悟空用这棒子挑开无数妖魔鬼怪,护着他从白龙马修成八部天龙。龙目里的挣扎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猴哥,我若真帮龙族,何必在大堂上拦着你?”他指向殿外隐约的法铃之声,“你听,这天理院的钟声每响一次,就是在敲三界的规矩。当年你大闹天宫,是仗着神通广大;如今成了斗战胜佛,就得守佛界的戒律。包大人说‘有诉必理’,你当这是玩笑话?”
孙悟空梗着脖子不说话,金箍棒却渐渐缩回掌心。他想起如来佛主赐的锦襕袈裟,想起观音菩萨给的紧箍咒——成佛之后,束缚反而更多了。
“就算没文书,”他忽然低吼道,“那也是赠与!按天条大法,赠与物件交付即生效,哪有送出去还往回要的道理?”他从耳后掏出金箍棒,指着棒身上细密的刻度,“你瞧这‘一万三千五百斤’,当年俺老孙掂量时,敖广还夸俺神力盖世呢!”
八部天龙看着那根神棒,忽然想起东海龙宫的秘闻——定海神针之所以能随心意变化,并非因为孙悟空的神力,而是因为它本就认主。当年大禹治水后,神针便一直在等待下一位能驱动它的天命之人。只是这话若说给孙悟空听,不知他是会得意,还是会更觉得龙族理亏。
“猴哥,”他斟酌着开口,“就算当年是赠与,可你想过没有——东海龙王为何此刻才告?”他压低声音,龙目里映着烛火的幽光,“听说广寒宫的玉兔精最近与东海三太子走得很近,而你那位二师兄,偏偏就在此时被困月宫……”
孙悟空猛地抬头,金箍棒在掌心“啪”地一声攥紧:“你是说,这老泥鳅跟月宫勾搭上了?拿俺老孙的棒子当投名状?”
“我只是猜测。”八部天龙摊开双手,“但如今的局面你也看到了:二师兄被困未救,你又惹上官司,若是再跟天理院硬抗……”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当年取经时,咱们靠的是兄弟齐心;如今成了仙佛,更得懂‘以柔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