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脚下的功德禅院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檀香燃烧的噼啪声,莲台中央的功德佛指尖捻着念珠,琉璃盏里的清茗腾起袅袅白雾,在晨光里洇出淡淡的光晕。
孙悟空的金箍棒在掌心转得呼呼作响,铁棒与青石地面碰撞的脆响,像是要把这禅院里的平和敲出个窟窿来。
“师傅!”他猛地收住棒子,金箍棒重重砸在地上,震得供桌上的木鱼都跳了跳,“那奎木狼昨夜又在南天门外叫阵,说咱们取经团队是靠着佛祖庇佑才混到功名,还说我老孙当年大闹天宫不过是佛祖看在蟠桃宴缺个助兴的猴子!这等屁话能忍?”
猪悟能在一旁使劲点头,九齿钉耙往地上一顿,溅起几片落叶。
“大师兄说得是!昨儿我去天庭集市买桂花糕,听见几个仙娥都在嚼舌根,说咱们师兄弟是靠着师傅面子才得的金身。这要是传出去,咱净坛使者的脸面往哪儿搁?”他说着往嘴里塞了块刚揣来的米糕,含糊不清地补充,“依我看,直接打上奎木星,把那匹狼的狼牙敲下来做串珠,看谁还敢乱嚼!”
沙悟净握着降妖宝杖的手紧了紧,褐色的脸上泛起几分急色:“奎木狼本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如今虽被贬斥,终究是天庭旧部。若咱们贸然动手,怕是会被说仗势欺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莲台上的功德佛,“但大师兄说的也在理,总不能任由他败坏师门声誉。”
白龙马化身的白衣少年立在廊下,玉净瓶里的柳枝轻轻晃动:“方才我去天河饮水,见奎木狼的星幡都插到南天门内侧了,旗下还挂着块木牌,写着‘讨还宝象国旧账’。”他声音清润,却带着几分忧虑,“宝象国那段旧事,本就是他私恋百花羞公主犯下的错,如今倒成了他寻衅的由头。”
孙悟空听到“宝象国”三个字,火更旺了。
“那厮当年把师傅变成老虎,害我被八戒那呆子撺掇着回了花果山,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如今倒敢翻旧账?”他抬脚就往门外走,金箍棒在肩头转得愈发急,“我这就去掀了他的星幡,看他还敢不敢放肆!”
“悟空!”莲台上的功德佛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滴冷水落进滚油里,瞬间镇住了满堂躁动。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孙悟空背影上,“你这性子,倒是半点没随取经路上的磨难磨平。”
孙悟空脚步一顿,梗着脖子转过身。
“师傅,不是弟子鲁莽。想当年咱们取经,哪次不是拼着性命护您周全?如今功成正果,反倒被这等败类指着鼻子骂,若是忍了,往后三界谁还会敬咱们师徒?”
“敬与不敬,在德行不在拳头。”功德佛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奎木狼叫嚣,是他的业障;你若动怒,便是你的心魔。当年在五庄观,你推倒人参果树,不也是被心魔所困?”
猪悟能凑到孙悟空身边,拉了拉他的虎皮裙:“大师兄,师傅说得在理。那奎木狼就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咱们犯不着跟他置气。”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再说了,他好歹是天上星宿,真要打起来,天庭那帮神官少不得说咱们欺负老同事。”
“呆子说得轻巧!”孙悟空甩开他的手,“当年在狮驼岭,青狮白象大鹏把师傅吞进肚里,那般血海深仇,若不是佛祖菩萨出面,我早把他们挫骨扬灰了!如今奎木狼这点挑衅算什么?”
“狮驼岭的账,佛祖早已定论。”沙悟净上前一步,宝杖在身侧稳稳立住,“青狮是文殊坐骑,白象是普贤坐骑,大鹏更是佛祖亲舅。他们犯错,自有主人管教。可奎木狼……”他顿了顿,眉头微皱,“如今不过是靠着些旧部在三界边缘游荡。”
“正是如此!”孙悟空眼睛一亮,“他如今就是没主的野狗,不打他打谁?”
“悟净还没说完。”功德佛轻轻敲了敲莲台边缘,“奎木狼虽被贬斥,却从未被剥夺仙籍。天理院上月刚发了文牒,说要重审他与百花羞的旧案。此时你若打上门去,反倒显得咱们怕了他的言辞,落人口实。”
猪悟能咂咂嘴:“师傅说得是。那天理院的判官,最爱挑理儿。咱们要是先动了手,他保准判咱们个‘寻衅滋事’,到时候还得您老人家去佛祖面前说好话。”他挠了挠头,“再说了,咱们这几日不是要考‘大乘佛法进阶试’吗?要是因为打架耽误了考试,那才真叫得不偿失。”
提到考试,孙悟空的气焰矮了半截。上次“小乘佛法基础考”他只得了个丙等,被佛祖在灵山大会上点名批评,至今想起还脸红。可奎木狼的叫嚣像根刺扎在心头,不拔出来实在难受。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在南天门撒野?”
“何为撒野?何为公道?”功德佛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供桌的《大般涅盘经》上,“他说咱们靠佛祖庇佑,可当年在通天河,若不是你潜入水底找到灵感大王的底细,师傅早已成了鱼食;在火焰山,若不是八戒钻进牛魔王肚子里捣乱,铁扇公主怎会交出芭蕉扇?”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温和。
“取经路上的八十一难,是咱们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奎木狼的话,就像这禅院里的风,来了又去,留不下痕迹。可你们若因此动了嗔念,反倒让这无形的风,吹乱了自己的心。”
白龙马轻轻颔首:“师傅说得是。我前几日在东海听潮,老龙王说过一句话:‘浪高不碍行船,言恶不伤善人。’奎木狼的挑衅,或许正是想让咱们乱了阵脚,忘了眼下的修行。”
沙悟净补充道:“方才我去藏经阁借书,见天理院的巡捕已经在奎木狼的星幡附近布了岗。想来用不了几日,便会有处置结果。”
孙悟空攥着金箍棒的手慢慢松开,棒子上的金光渐渐隐去。他望着窗外灵山的云海,想起当年在五行山下,正是师傅一句“你若皈依,我便救你”,才让他重获自由。这些年的修行,难道真要毁在一时的怒气里?
“罢了。”他哼了一声,转身往禅房走,“我去温书便是。但那奎木狼若敢越过天理院的线,休怪我老孙的棒子不认人!”
猪悟能赶紧跟上:“大师兄等等我,我那本《楞严经》还有几处没看懂呢!”
沙悟净收拾起散落的经文,白龙马将玉净瓶里的清水洒在莲台前的青石板上,洗去方才被金箍棒震起的尘土。
功德佛重新闭上眼,念珠在指尖缓缓转动,禅院里的檀香依旧袅袅,只是那若有若无的火药味,已随着师徒几人的脚步声,渐渐消散在晨光里。
香炉里的第三炷香燃到了尽头,灰烬轻轻落在莲台边缘,像一声无声的叹息,又像一句了然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