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院的议事堂内,烛火在青铜灯盏里摇曳,将三道身影投映在斑驳的梁柱上。檀香混着陈年卷宗的墨气,在空气中凝成沉凝的气场——沙悟净刚退出不久,那封由斗战胜佛亲书的撤诉申请还摊在案几中央,朱砂印泥的鲜红在素白宣纸上格外刺目。
包拯端坐主位,乌纱帽的帽翅纹丝不动,他指尖叩了叩案上的惊堂木,沉闷的声响让烛火都颤了颤。
“诸位,斗战胜佛撤诉一事,关乎天规法理,更系凡间冤魂,今日须得有个定论。”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铁石相击的质感,“敖曌副院长,你先说说看。”
右侧身着玄色蟒袍的敖曌欠了欠身,青秀的发丝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依我之见,既是斗战胜佛亲提撤诉,理当允准。须知天庭律法虽重,却也讲究原告意愿。孙悟空与奎木狼有旧怨,如今愿握手言和,亦是功德一件。”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何况天理院如今人手实在吃紧,西贺牛洲的水患追责案、北俱芦洲的妖仙私斗案都压着,若再分拨人力去查奎木狼在凡间的旧案,怕是……”
“敖副院长此言差矣。”左侧的王勃副院长忽然开口,他青衫上绣着的獬豸纹样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奎木狼所犯罪行——故意杀人、绑架、故意伤害,桩桩皆是十恶不赦。即便原告撤诉,难道便能任其逍遥?天理院的职责,从来不是被动等待诉讼,而是维系三界法理公正。若因案多人少便放纵罪行,日后谁还信这天规昭昭?”
敖曌眉头微蹙:“子安兄莫急。我并非主张放纵,只是权宜之计。”她往前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奎木狼在凡间的罪孽,天理院早已记下。只是如今人手确实力有不逮,强行调查怕是力不从心。不如先允准撤诉,暂避锋芒,待日后腾出手来,再寻时机将其缉拿,岂不更稳妥?”
“稳妥?”王勃冷笑一声,指节叩着案几,“待他在天庭站稳脚跟,勾结党羽,再想动他便难如登天!易安……你忘了……”
“子安,莫再叫我凡间的名字。”
“好的。”王勃点点头,“我们不能忘记当年天蓬元帅案的教训?正是因拖延姑息,才让多少冤屈沉于海底!”
两人话音刚落,议事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包拯那张镌刻着刚毅的脸庞照得愈发清晰。他指尖摩挲着撤诉申请上“斗战胜佛”四个苍劲的字迹,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如磐。
“敖副院长顾虑院中人手,不无道理;王副院长坚持法理昭彰,亦是正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头堆叠的卷宗——其中最上面一卷,正是年前凡间州府呈报的“宝象国公主失踪案”,泛黄的纸页上还沾着几滴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但诸位莫忘,天理院门楣上悬着的‘明镜高悬’四字,不是给三界看的摆设。奎木狼私离天庭,强掳公主,害其生父剜目,桩桩件件都写在凡间卷宗里。他回天庭后仅受罚俸三月,这般罪责刑不相称,已是对法理的亵渎。”
包拯将撤诉申请轻轻推到一旁,语气陡然加重:“孙悟空撤诉,或有他的考量。但天理院既已知晓罪行,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若因原告撤诉便销案,那日后谁还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放过一个奎木狼,明日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神仙视凡间律法如无物!”
敖曌闻言,眉头渐渐舒展:“院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包拯目光扫过两位同僚,“驳回撤诉申请。此案不仅不能销,还要由天理院亲自主审。传讯奎木狼,调阅宝象国所有卷宗,提审相关人证——便是翻遍凡间地府,也要把他犯下的罪孽一桩桩厘清!”
王勃抚掌道:“院长此言,正合我意!”
敖曌沉吟片刻,终是点头:“既如此,我这就去清点人手。虽案多人少,但此事关乎天理威严,便是加几个通宵,也得把案子查清楚。”
包拯颔首,提起朱砂笔在撤诉申请上批下“驳回”二字,鲜红的字迹力透纸背:“那就劳烦二位。三日后,正式传讯奎木狼。”
三人心意相通,议事堂内的沉凝之气渐渐散去。烛火映照下,三道身影的轮廓仿佛与天理院的梁柱融为一体,透着一股不容撼动的凛然正气。
沙悟净站在天理院门外,望着头顶那方被飞檐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手里还攥着那封被驳回的撤诉申请。方才传讯的小吏语气恭敬,却字字清晰地转达了三位院长的决定,每一个字都像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叹了口气,转身踏上祥云。云层在脚下翻涌,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思绪。大师兄让他来撤诉时,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还在眼前——“那奎木狼不过是只走了霉运的野狗,犯不着跟他计较”。可如今看来,天理院的心思,远比大师兄想的要重。
祥云穿过南天门时,沙悟净瞥见远处天兵天将正在操练,银甲在日光下闪着寒光。他忽然想起临行前二师兄猪悟能拽着他衣袖念叨的话:“沙师弟,你可当心些。那奎木狼在二十八星宿里人脉不浅,天理院真要动他,怕是会闹出些动静。”
当时他只当是二师兄又在杞人忧天,此刻却觉得后颈有些发凉。他摸了摸腰间的降妖宝杖,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这趟差事办得窝囊,回去该怎么跟师父和师兄们说?
西天灵山的方向已在云雾尽头隐约可见,沙悟净勒住祥云,望着下方苍茫的凡间大地。他忽然想起宝象国那座荒芜的波月洞,想起卷宗里写的“公主被囚十三载,鬓发皆白”,心里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或许……天理院的决定,也未必是坏事。
他甩了甩头,催开祥云加速向西。不管怎么说,总得先回去复命。只是不知当大师兄听到天理院要亲自审奎木狼时,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会不会变一变?还有师傅,怕是又要念起“慈悲为怀”的经文了。
云层在身后飞速掠过,将天理院那座矗立在云端的巍峨建筑渐渐甩在远处。而此刻的天理院内,王勃已带着卷宗走向刑讯司,敖曌正在点算抽调的人手,包拯则站在窗前,望着西天的方向,目光深邃如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