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陵山的暮色总来得比别处沉些,残阳把云栈洞外的崖壁染成一片熔金,却被山门处挂得密密麻麻的彩灯抢去了大半风头。那些灯盏皆是大红绸面裱的,绘着鸳鸯戏水、麒麟送子的纹样,灯芯烧得旺,映得周遭的松柏都泛着暖红,倒像是哪家豪门要办喜事,偏生挂在这荒山野岭的洞府门前,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山门两侧守着十来个将士,皆是一身墨甲,甲片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泥灰,手里握的长枪却擦得锃亮。他们原本正靠在石狮子旁闲聊,话题离不开里头那位“齐天大帅”,忽听得脚边传来轻细的脚步声,低头一瞧,只见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立在那儿。
这沙弥穿件洗得发白的僧衣,领口处还打着个补丁,手里攥着串乌木念珠,珠子被摩挲得发亮。他个头不高,抬头时露出双黑沉沉的眼睛,目光先落在那些彩灯上,又转向将士们,声音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疑惑:“诸位施主,小僧自山下化缘来,见此处张灯结彩,不知是哪位贵人要办喜事?”
将士们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领头的那个络腮胡将士拍着大腿,指了指小沙弥的僧衣:“哟,没想到出家人也管俗世的闲事?这灯啊,是为咱们大帅撮合的婚事挂的——嫦娥仙子配天理院的王副院长,听着就风光吧?”
小沙弥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真被这“桃色新闻”勾起了兴趣,往前凑了半步:“施主口中的‘大帅’是哪位?小僧初来乍到,倒不曾听闻福陵山有这般人物。”
“这你都不知道?”另一个瘦高个将士往前探了探身,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咱们大帅就是当年的天蓬元帅,如今取经成了功,受封净坛使者的猪悟能啊!”他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膛,“大帅总念着当年在天庭的差事,想重新掌那天蓬元帅印。咱们这些跟着他的弟兄,先拥戴他做了齐天大帅,等将来天庭真下了旨,咱们可不就成了正儿八经的天兵天将?到时候吃的是天庭俸禄,穿的是镶金铠甲,可比在这山里守着强多了!”
周围的将士们纷纷点头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着,话里话外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小沙弥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又问道:“那嫦娥仙子与王副院长,如今可在洞府里?他们……真的已成亲了?”
“成什么亲啊!”络腮胡将士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戏谑,“大帅为他俩在集香殿布置了洞房,结果嫦娥仙子被她那玉兔给救走了!你是没瞧见,那玉兔凶得很,一爪子就把集香殿的大门给砸裂了,木屑飞得到处都是,俩本该入洞房的人,压根就没拜堂!”
“此话怎讲?”小沙弥追问,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不解其中缘由。
“还能怎的?”瘦高个将士撇了撇嘴,声音压低了些,“那王勃是个死心眼,说什么也不同意现在和嫦娥仙子成亲,怕违反了天条。倒是嫦娥仙子,听说对王勃一往情深,起初还盼着这婚事能成,结果闹了这么一出,估计也寒心了。”
小沙弥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念珠,过了片刻才抬起头,双手合十向将士们施了一礼:“多谢诸位施主告知。小僧走了半日山路,腹中早已饥饿,不知能否去那集香殿讨碗斋饭?若有叨扰,还望海涵。”
将士们相互看了看,又打量了小沙弥一番。见他眉清目秀,僧衣虽旧却干净,不像是歹人,领头的络腮胡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小沙弥看着老实,去集香殿讨碗饭吃也无妨,只是别乱闯别的地方,免得惹大帅不快。”
小沙弥连忙道谢,转身朝着将士们指的方向走去。待他的身影转过山坳,远离了山门的视线,那原本怯生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僧衣下的身形微微一晃,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只是快得让人无法察觉。他正是奉了天庭之命,前来查探这场荒唐“婚事”的斗战胜佛孙悟空。
“好你个老猪,取经成功了还不安分,竟敢撮合嫦娥的婚事,还想重当天蓬元帅,真是猪油蒙了心!”悟空在心里暗骂一句,脚步却没停,沿着山路往集香殿走去。
沿途的景致渐渐变了,不再是荒草萋萋的野路,路边开始出现修剪整齐的花木,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香气,想来是为了这场“婚礼”特意布置的。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座大殿便出现在眼前——正是集香殿。
这殿宇不算宏伟,却也雕梁画栋,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便发出清脆的声响。殿门果然如将士们所说,左侧的门板裂了道大缝,木屑散落一地,显然是被蛮力砸过。殿外守着两个沙弥,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柱子上打盹。
悟空放慢脚步,假装打量殿宇的模样,趁那两个沙弥不注意,手指飞快地捻了个变身诀。只见他周身的金光一闪而逝,原本瘦小的沙弥身形瞬间拉长,洗得发白的僧衣变成了一袭月白色的广袖流仙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桂花纹样,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宛如月光流动。他的发间不知何时多了支银质的桂花簪,将乌黑的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原本锐利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似水,连眉宇间的英气都化作了几分娇柔——赫然正是嫦娥仙子的模样。
悟空对着殿外的铜盆水照了照,见自己这变身毫无破绽,才整理了一下裙摆,迈着莲步缓缓向集香殿走去。
那两个打盹的沙弥被脚步声惊醒,抬头一瞧,见是“嫦娥仙子”折返回来,顿时瞪大了眼睛,揉了揉眼确认不是幻觉后,其中一个沙弥立刻慌慌张张地往殿内跑,边跑边喊:“大帅!大帅!嫦娥仙子回来了!仙子她又折返回来了!”
此时的集香殿内,猪悟能正坐在一张虎皮椅上,手里端着个玉酒杯,杯里盛着琥珀色的美酒。他穿着一身绣着金线的黑色锦袍,腰间系着条玉带,原本圆滚滚的肚子被锦袍勒得有些明显。殿内的桌上摆着不少瓜果点心,还有几碟荤菜,显然是他刚享用过的。
听到沙弥的禀报,猪悟能手里的酒杯猛地一顿,酒液溅出几滴在锦袍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立刻咧开一抹得意的笑容。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腾地站起身,连褶皱的锦袍都没来得及整理,就急匆匆地往殿外跑,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仙子啊仙子,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这番折腾,你总该心灰意冷了吧?”
“那王勃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一心想得道成仙的官迷,什么时候真正重视过你,拿出过半分真情实意?”他边跑边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想象着嫦娥此刻柔弱的模样,心里更是得意,“你瞧瞧三界之内,始终对你好的,配得上你的,敢正大光明娶你的,除了我老猪还有谁?当年在天庭我就对你倾心,如今我成了净坛使者,早晚能重掌天蓬元帅印,到时候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让你做我老猪的夫人,不比跟着那王勃强?”
“用这么一场‘婚礼’把什么都试出来,也值了!”猪悟能越想越美,脚步也越发轻快,刚跨出殿门,就看到站在殿外的“嫦娥仙子”。
只见“嫦娥”穿着月白色的流仙裙,身姿窈窕,正低着头,双手轻轻绞着裙摆,像是受了委屈般,模样楚楚可怜。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得让猪悟能瞬间看呆了,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放缓脚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柔:“仙子,你……你终于想通了?是不是觉得,还是我老猪对你最好?”
“嫦娥”缓缓抬起头,眼帘轻抬,露出一双含着水汽的眼睛,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大帅……我……”
悟空看着猪悟能那副痴迷的模样,心里暗暗冷笑,面上却依旧装着羞涩又犹豫的神情,只等着猪悟能再靠近些,便要揭穿他这场荒唐的算计。而猪悟能见“嫦娥”这般模样,只当她是默认了,心里更是欢喜,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手就想拉“嫦娥”的衣袖:“仙子,你别害羞,有什么话跟我说,我老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