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连绵不绝,将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林晏清失魂落魄地跑回自己的小院,冰冷的雨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又冷又沉。
方才书房里那一幕,如同噩梦般在她脑中反复回放。他指尖点中“审计”二字时那锐利的目光,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流程标准化”时的语气,还有那看似随意却步步紧逼的考校…这一切都像是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让她窒息。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他一定是在试探她,戏弄她,看着她在他掌心挣扎。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着某种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
她该怎么办?逃?能逃到哪里去?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举目无亲,甚至连身份都是假的。留下?继续这场不知何时会被戳穿的、令人心力交瘁的伪装游戏?
无助和茫然如同窗外的冷雨,将她彻底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林晏清猛地一惊,抬起头,警惕地看向门口:“谁?”
“晏先生,是我,秦川。”门外传来秦川平稳无波的声音,“王爷见您方才未带伞,特命属下送伞和姜汤过来。”
林晏清的心又是一紧。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胡乱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渍和泪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有劳秦侍卫,放在门口即可。”
门外沉默了一下,随即道:“王爷吩咐,需亲眼见您喝下姜汤驱寒。”
林晏清:“…”她咬了咬唇,只得起身,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秦川站在门外,一手提着一把油纸伞,一手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食盅。他的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眶和湿透的衣衫上扫过,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姜汤递了过来:“先生请用。”
林晏清接过那盅温热的姜汤,浓郁的姜辣气混着红糖的甜香扑面而来。她低声道:“多谢王爷,有劳秦侍卫。”
“份内之事。”秦川语气依旧平淡,“王爷还吩咐,今日雨中受寒,明日射箭课暂停一日,先生好生歇息。”
说完,他微微颔首,将伞靠在门边,转身便消失在了雨幕中。
林晏清端着那盅姜汤,愣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他这般“体贴入微”,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驭下之术,还是…别的?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看着手中那盅散发着热气的姜汤。最终,还是抵不过那诱人的暖意,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辛辣的暖流从喉咙滑入胃中,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冰冷和混乱。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翌日,雨仍未停,只是变小了些,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让人心烦意乱。射箭课既然暂停,林晏清便整日待在账房,试图用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
然而效率极低,她时常对着账本发呆,脑子里反复出现的都是萧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傍晚时分,雨势又稍大了些。赵先生和小五都已下值离开,账房里只剩下林晏清一人。她正对着一处怎么也核对不上的账目较劲,眉头紧锁。
忽然,门被推开,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
林晏清以为是秦川又来送什么东西,头也没抬,有些烦躁地道:“放边上吧,多谢。”
然而,来人并未放下东西,反而一步步走近。
那脚步声沉稳而熟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晏清猛地抬头,心脏瞬间骤停。
萧煜正站在她的案前,玄色的衣袍下摆被雨水打湿了些许,更显得身形挺拔冷峻。他手中并未拿伞,也未带随从,仿佛只是信步走来。
“王…王爷?”林晏清慌忙站起身,心跳如鼓。他怎么亲自来了?!
萧煜的目光扫过她案上堆积如山的账本和草纸,最后落在她略显苍白、带着倦色的脸上:“还在忙?”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账房里显得格外低沉,混着窗外的雨声,敲打在林晏清的心上。
“回王爷,就…就快核对完了。”林晏清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萧煜没说话,只是绕过书案,走到了她身边。他靠得很近,近到林晏清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带来的、混合着雨水泥土清冽气息的冷松味。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呼吸都屏住了。
他俯身,看向她正在核对的那页账目,手指点在一处数字上:“这里,去年同期的粮价,你引用的似乎是丰年的价格。去岁秋收一般,粮价应上浮半成左右。”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到纸页,离她放在桌上的手仅有寸许之遥。
林晏清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仔细一看,果然如此!她竟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属下失察!多谢王爷指点!”她脸颊发烫,既是羞愧又是紧张。
“无妨。琐事繁杂,偶有疏漏在所难免。”萧煜的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温和?他并未立刻直起身,目光依旧停留在账册上,仿佛在随意浏览。
然而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那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廓。
林晏清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一动不敢动,只能僵硬地站着,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窗外雨声潺潺,账房内灯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靠得极近,仿佛依偎在一起。
“你似乎…很怕我?”忽然,萧煜低声开口,声音近乎耳语,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林晏清耳边。
她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王爷威严,属下自是敬畏…”
“是么。”萧煜缓缓直起身,转过来,面对着她。他的目光深邃如潭,牢牢锁住她慌乱闪烁的眼睛,“只是敬畏?”
他的逼近带来巨大的压力,林晏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却抵在了冰冷的书架上,退无可退。
“属下…属下…”她语无伦次,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看着他深邃的眼底映出自己惊慌失措的模样。
萧煜抬起手。
林晏清吓得闭上了眼睛,以为他要做什么。
然而,那只手却只是越过她的肩头,从她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了一卷她之前整理好的、关于北方矿产分布的卷宗。
“此卷宗,明日送入书房。”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仿佛刚才那近乎暧昧的逼近和低语从未发生过。
林晏清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着他拿着卷宗,神色如常地退开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那句直击灵魂的问话,都只是她的幻觉。
“是…”她声音微颤地应道。
萧煜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淡淡道:“雨夜寒凉,早些回去歇息。账目明日再核不迟。”
说完,他拿着那卷宗,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账房门口的雨幕中,如来时一般突然。
留下林晏清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双腿发软,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抬手捂住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脸上火烧火燎。
刚才…刚才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声低语,那个逼近…是试探?是警告?还是…?
她不敢想下去。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余韵,敲在心上,更显寂静。
林晏清坐在冰冷的地上,久久无法回神。心底那层厚厚的冰防,似乎在刚才那瞬间的靠近和低语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种比恐惧更复杂、更危险的情绪,正顺着那缝隙,悄然蔓延。
她知道,自己快要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