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蝉鸣聒噪。林晏清正忙着处理王府名下几个铺子的账目,以及新购置山地的勘测事宜,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她有意用繁忙的事务来冲淡那些恼人的流言,同时也向外界展示她作为王妃的价值远不止于后宅。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她收到了一封来自荣国公府的请柬。荣国公夫人,也就是柳纤云的舅母,要在府中举办一场夏日茶会,特意邀请了林晏清。
林晏清拿着这张烫金请柬,眉头微蹙。荣国公府与柳纤云关系密切,这场茶会,只怕是宴无好宴。她本欲推辞,但转念一想,若是不去,反倒显得她心虚,怕了那些流言蜚语。况且,她也想看看,这位荣国公夫人,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茶会这日,林晏清只带了两个心腹丫鬟,轻车简从去了荣国公府。荣国公府花园里搭起了凉棚,摆放着冰盆,倒也清凉。到场的多是些与荣国公府交好的夫人小姐,见到林晏清,众人神色各异,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荣国公夫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保养得宜,笑容热情,亲自迎了上来:“王妃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请上座!”她拉着林晏清的手,语气亲热,仿佛两人是多年故交。
林晏清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在主位旁坐下。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果然看到了苏婉茹的身影,她正与几位小姐低声说笑,见到林晏清,也只是遥遥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柳纤云并未出现,想来仍在“静养”。
茶会开始,无非是品茶、闲话、赏玩些新奇玩意儿。荣国公夫人很是健谈,话题从京中趣闻转到各府家常,最后,状似无意地落在了子嗣和管家上。
“要说这管家啊,最是劳心劳力。”荣国公夫人叹了口气,看向林晏清,“王妃年纪轻轻,就要打理偌大的宸王府,真是不容易。听说王妃还将王府的产业经营得风生水起,连太后娘娘都夸赞,真是能干!比我们这些只会管内宅的强多了。”
她这话,听着是夸奖,细品却有点将林晏清忙于外务与“疏忽内宅”、“不顾子嗣”联系起来的意思。
旁边一位与荣国公夫人交好的夫人立刻接口:“可不是嘛!王妃是能干,但也需得多顾着些王府内里。这子嗣是头等大事,王爷身份尊贵,开枝散叶尤为重要。王妃还是该多上心,早些为王爷诞下嫡子才是正理。”她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话几乎是指着鼻子说林晏清“不务正业”了。
凉棚内的气氛瞬间有些微妙。众人都屏息看向林晏清,想看她如何应对。
林晏清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浅笑,她轻轻吹了吹茶沫,慢条斯理地道:“夫人说的是。王府子嗣自然是大事。不过,管家理事,为王爷分忧,经营产业,充盈府库,亦是王妃本分。王爷常教导,内宅安宁,外务顺畅,方是持家之道。晏清不敢懈怠,唯有尽力而为,方能不负王爷与母妃期望。”
她四两拨千斤,将“忙于外务”归结为“王妃本分”和“为王爷分忧”,顺带抬出了萧煜和太妃,堵得那夫人无话可说。
荣国公夫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面上却笑容不变:“王妃深明大义,是王爷和太妃的福气。”她话锋一转,“说起来,纤云那孩子在王府叨扰多时,承蒙王妃照顾。那孩子心思重,身子又弱,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王妃看在老身和她故去父母的份上,多多包涵。”
她这是以退为进,看似请求包容,实则再次暗示柳纤云在王府受了“委屈”,坐实流言。
林晏清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和:“夫人言重了。柳妹妹是王府客人,又是母妃的侄孙女,王府自会好生照料。只是妹妹身子孱弱,需得静养,故而少见外人,以免劳神。夫人若是不放心,随时可去王府探望。”她这话,既点明了王府对柳纤云的“优待”,又解释了柳纤云为何深居简出,将责任推给了“静养”和“少见外人”。
荣国公夫人被噎了一下,干笑两声:“有王妃这句话,老身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走来,在荣国公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荣国公夫人脸色微变,站起身,对众人歉然道:“诸位稍坐,老身去去就来。”
她离开后,凉棚内的气氛稍微活络了些。苏婉茹端着一碟精致的荷花酥走到林晏清身边,柔声道:“王妃尝尝这个,是府里新来的江南师傅做的,味道尚可。”
林晏清道了谢,拈起一块。苏婉茹并未离开,而是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担忧:“王妃,方才婉茹似乎听到,好像是荣国公夫人丢失了一件心爱的首饰,正在查问。今日宾客众多,只怕……会有些不便。”
林晏清心中警铃大作!丢失首饰?在这种场合?这未免太过巧合!她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个针对她的圈套!无论最后首饰能否找到,作为在场身份最高、又恰好与主家有些“芥蒂”的她,都很容易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果然,没过多久,荣国公夫人就面色不豫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神色紧张的丫鬟婆子。
“诸位,”荣国公夫人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实在抱歉,扰了诸位雅兴。方才老身发现,亡母留下的一支赤金嵌宝蜻蜓簪不见了!那是老身的心爱之物,意义非凡!”
凉棚内顿时一片哗然。
“怎么会不见了?”
“是不是掉在哪里了?”
“快好好找找!”
荣国公夫人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晏清身上,语气沉重:“老身已经让人在附近仔细找过,并未发现。那簪子……老身记得茶会开始前还戴在头上,方才更衣时取下放在妆奁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不翼而飞了……”她这话,几乎将失窃的时间锁定在了茶会期间,且暗示是在座之人所为。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林晏清身上,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探究。宸王妃身份尊贵,自然不会贪图一支簪子,但若是有人想借此机会陷害她,或者她身边的下人手脚不干净……
林晏清感受到那些目光,心中冷笑连连。好一招栽赃陷害!真是煞费苦心!她放下茶杯,站起身,神色平静无波:“夫人丢失心爱之物,定然焦急。既然是在茶会期间不见的,为证清白,不如请夫人派人,当着诸位夫人的面,仔细搜查一番在场所有人的随身物品以及……我们带来的丫鬟仆从?”
她主动提出搜查,反而显得坦荡。
荣国公夫人没想到她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道:“这……这如何使得?在场诸位都是身份贵重之人……”
“无妨。”林晏清语气坚定,“清白重于一切。既然夫人怀疑是茶会期间失窃,搜查是最快也是最公正的办法。本妃率先配合。”她说着,示意自己的两个丫鬟上前。
荣国公夫人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吩咐心腹嬷嬷带人搜查。先从各位夫人小姐随身携带的荷包、袖袋查起,自然一无所获。轮到搜查丫鬟仆从时,气氛更加紧张。
当搜查到林晏清带来的一个名叫小翠的二等丫鬟时,那负责搜查的嬷嬷在她腰间摸索的手突然一顿,脸色微变,掏出了一个用帕子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支金光闪闪、做工精巧的赤金嵌宝蜻蜓簪!
“找到了!在这里!”那嬷嬷高声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那支簪子和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小翠身上!
“不……不是奴婢!奴婢没有偷!”小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语无伦次,“奴婢不知道这簪子怎么会在奴婢身上!真的不是奴婢偷的!”
荣国公夫人看着那支簪子,脸色铁青,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晏清:“王妃,这……您作何解释?”她虽未明说,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的丫鬟偷了我的簪子!
凉棚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着林晏清,看她如何收场。丫鬟偷窃主家宾客财物,这若是坐实了,林晏清这个主子治下不严、纵仆行窃的罪名可就跑不了了!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经营,都可能毁于一旦!
苏婉茹站在一旁,垂着眼眸,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勾起。
林晏清看着跪地哭喊的小翠,又看了看那支刺眼的金簪,心中已然明了。这是个局,一个针对她,甚至可能一石二鸟,连柳纤云都能摘干净的局!小翠恐怕是被人利用了,或者根本就是被栽赃!
她并没有惊慌,反而走上前,从嬷嬷手中拿过那支金簪,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荣国公夫人,目光清澈而冷静:“夫人,请问这支簪子,您今日佩戴之前,可曾擦拭过?用的是何种香膏?”
荣国公夫人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回道:“自然擦拭过,用的是宫里赏的玫瑰香膏……”
林晏清点了点头,将簪子递还给那嬷嬷,然后走到小翠面前,蹲下身,平和地问道:“小翠,你别怕,仔细回想一下,从进入国公府到现在,你都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可有谁近过你的身?或者,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道沾到了身上?”
小翠被林晏清的冷静感染,稍微镇定了一些,哭着回忆道:“奴婢……奴婢一直跟在王妃身边,除了刚才王妃更衣时,奴婢在外面等候,有个面生的小丫鬟端了茶水过来,说天气热,请奴婢喝口凉茶……奴婢推辞不过,喝了一口……然后……然后就觉得有点头晕,靠在廊柱上歇了会儿……好像……好像就是那时候,有人碰了奴婢一下……奴婢没看清是谁……味道……好像是有股淡淡的……药味?”
药味?林晏清眼神一凛。荣国公夫人用的是玫瑰香膏,而这簪子上,除了玫瑰香,她还隐约闻到一丝极淡的、与柳纤云静心苑里相似的药味!
她站起身,面向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诸位都听到了。我的丫鬟小翠,在茶会期间,曾被不明身份之人接近,并饮下了可能被动了手脚的凉茶,随后意识模糊时被人栽赃赃物。这簪子上,除了夫人所用的玫瑰香膏,还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而据我所知,荣国公夫人似乎并无需长期服用汤药的习惯。”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荣国公夫人:“夫人,此事恐怕并非简单的失窃,而是有人蓄意构陷,意图破坏王府与国公府的关系,更是想污蔑本妃清誉!还请夫人明察,揪出这幕后黑手,还我丫鬟一个清白,也还本妃一个公道!”
她这一番话,条理清晰,证据指向明确,瞬间将局势扭转!从“丫鬟偷窃”变成了“有人蓄意构陷王妃”!
荣国公夫人脸色变幻不定,她没想到林晏清如此机敏,竟能从细微处找到破绽。她本意只是想借机敲打一下林晏清,让她对柳纤云好些,却没想将事情闹得如此之大,更牵扯出什么“构陷王妃”的罪名!这若是查下去……
苏婉茹也蹙起了眉头,显然没料到林晏清反应如此之快。
凉棚内的夫人们面面相觑,看向林晏清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和忌惮。这位宸王妃,果然不简单!
最终,这场茶会草草收场。荣国公夫人声称会严查府中下人,给林晏清一个交代,但谁都明白,这“交代”恐怕最后只会推到某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身上,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