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细碎的黑沙,敲打在众人栖身的背风岩壁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爪在挠动。篝火跳跃着,努力驱散着周遭的阴冷,映照着几张疲惫却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脸。
马菩提盘膝坐在火堆旁,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已不复之前的灰败。他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左臂,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阴寒麻木感正被一股温和却坚韧的药力缓缓驱散、中和。他拿起那个墨绿色的小瓷瓶,对着火光晃了晃,里面粘稠的药液只剩小半。
“白姑娘这药,当真神效!”马菩提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只是牵动了内腑伤势,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腐骨灵涎’,名字听着渗人,效果倒是立竿见影。再配上这‘化阴散’,洒家这条胳膊,算是保住了。”
白流苏坐在他对面,离火玉心剑横放膝上,剑身流转着温润的红芒,映得她清冷的面容也柔和了几分。“大师过誉。此药能解‘蚀骨怨莲’之毒,全赖药性相克之理。大师自身佛力深厚,又得石碑佛光护持心脉,方能如此快压制毒性。不过,余毒未清,还需静养数日,万不可再妄动真元。”
林九正用惊蛰剑的剑尖,在干燥的地面上刻画着什么,闻言抬头道:“大师安心养伤便是。那骨莲邪僧虽已伏诛,但万骨塔核心怨气未散,仍是心腹大患。待大师恢复几分力气,我们还需再探那魔窟。”
“师父,那塔下面…到底有什么啊?”李秋生凑过来,心有余悸地望了望远处黑暗中那座如同巨兽蹲伏的白骨高塔轮廓,“连那骨魔都那么厉害,塔里面的东西岂不是更吓人?”
王文才和张晓光也竖起了耳朵,脸上既有恐惧,也有一丝按捺不住的好奇。
林九停下刻画,沉声道:“骨莲不过是借塔外溢怨气修炼的守门之犬。真正的凶险,在于塔底深处,那汇聚了千年怨念、无数骸骨精魄的核心。此塔不破,黑沙死地永无宁日,更会不断滋养邪祟,遗祸无穷。”
他指着地上刚画完的简易图形,那是一个由数个同心圆和复杂线条构成的阵图。“此乃‘五行破煞阵’,乃茅山秘传,专克此类怨气凝聚的阴邪之地。其理在于以五行相生相克之力,扰乱、瓦解怨气核心的稳定结构,再以雷霆手段一举摧毁。”
他详细解释道:“金位主攻伐,需至刚至阳之物镇守,惊蛰剑可担此任;木位主生机,疏导怨气流转,流苏的离火玉心剑蕴含瑶池生机,最为合适;水位主渗透,需引动地脉阴气反冲,大师的佛力至阳中正,可化阴为阳,反克其源;火位主焚灭,流苏的瑶池净火乃不二之选;土位主镇压,需稳固阵脚,隔绝内外。”
马菩提听得连连点头:“妙!妙啊!五行轮转,生生不息,专克那等死气沉沉的玩意儿!洒家这‘金刚伏魔神通’虽损了元气,但引动一丝佛力配合水流之势,倒还使得!”
白流苏也微微颔首:“五行相济,确实比单一强攻稳妥。只是布阵之时,需深入塔心怨气最盛之处,凶险倍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九目光坚定,“待大师伤势稍稳,我们便行动。”
接下来的两日,众人便在背风处休整。马菩提全力运功化开药力,逼出余毒,九环锡杖置于身旁,借助其残留的佛力温养经脉。林九则带着三个徒弟,在附近收集干燥的柴火和一些戈壁中特有的、蕴含微弱阳气的“火磷石”,以备不时之需。白流苏则静坐调息,离火玉心剑的红芒时隐时现,调整着自身状态,使其与即将布置的阵法更为契合。
第三日清晨,当第一缕微光刺破戈壁的黑暗时,马菩提长身而起,活动了一下筋骨,左臂虽还有些许酸麻,但已能运转自如。他抓起九环锡杖,用力一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豪气干云道:“洒家好了!这身骨头再不动动,怕是要生锈了!走,去拆了那劳什子骨头塔!”
众人再次来到黑沙堡前。白日下的白骨巨塔更显狰狞,塔身萦绕的淡淡黑气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庭院内依旧死寂,残留的战斗痕迹和那堆枯骨无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
没有犹豫,众人径直穿过庭院,推开那扇由白骨拼接而成的后门,踏入那条幽深向下的甬道。
甬道内漆黑一片,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弥漫着比外面浓郁十倍不止的腐朽与怨毒气息。脚下是粗糙的石阶,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某种不明的粘液。两侧墙壁并非岩石,而是由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各类骸骨堆砌而成!人骨、兽骨、飞禽的骨骼…大小不一,形态各异,许多骨头上还残留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撕裂的筋肉痕迹。空洞的眼窝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闯入者。
“我的娘诶…”王文才腿肚子有点发软,声音发颤,“这…这得死了多少人啊…”
“噤声!”林九低喝,惊蛰剑出鞘半寸,紫色电光在剑鞘内流转,照亮前方丈许之地,也映出骸骨墙壁上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越往下走,寒意越重,怨气几乎凝成实质,如同冰冷的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众人的护体罡气。李秋生三人牙齿打颤,紧紧跟在林九和白流苏身后。白流苏离火玉心剑的红芒在黑暗中稳定地亮起,形成一个不大的护罩,将众人笼罩其中,隔绝了部分阴寒侵蚀。
甬道并非笔直,而是盘旋向下,仿佛通往地狱的阶梯。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里便是万骨塔的核心!
空间呈圆形,极其广阔,穹顶高悬,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整个空间的中央,矗立着一根直径超过十丈、完全由无数骸骨压缩、熔铸而成的巨大骨柱!骨柱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扭曲痛苦的人脸浮雕和无数伸出的、枯槁的骨手,仿佛无数冤魂被禁锢其中,正挣扎着想要逃离!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怨气,如同粘稠的血液,从骨柱的每一个缝隙中汩汩渗出,汇聚在骨柱底部,形成了一片不断翻滚、冒着气泡的暗红色血池!血池中,不时有森白的骨爪或狰狞的骷髅头冒出,又沉下,发出无声的哀嚎。
整个空间的地面,也并非泥土,而是厚厚一层灰白色的骨粉!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硫磺腐臭,怨气形成的阴风在空间中呼啸盘旋,发出如同万鬼同哭的呜咽声。
“嘶…”饶是马菩提见多识广,此刻也倒吸一口凉气,“好重的怨气!这塔…怕是把方圆百里的死气都吸过来了!”
林九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能感觉到,那巨大的怨气骨柱就是整个黑沙死地的核心,也是所有邪恶力量的源泉!骨柱底部翻滚的血池,更是怨念精粹所在。
“布阵!”林九低喝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显得格外清晰。
五人迅速按照之前商议的方位站定。林九手持惊蛰剑,立于正东金位,剑尖直指怨气骨柱;白流苏手持离火玉心剑,站定东南木位,剑身红芒吞吐;马菩提立于正北水位,九环锡杖顿地,口中默诵佛经,周身泛起淡淡的金色佛光;白流苏(火位)与林九(土位)则分别占据西南和中央位置,林九脚踏罡步,手掐法诀,开始引导阵法。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五行轮转,破煞诛邪!起阵!”
随着林九一声敕令,五人同时催动法力!
嗡——!
惊蛰剑紫电暴涨,化作一道粗大的雷霆光柱,狠狠轰击在怨气骨柱之上!同一时间,离火玉心剑红芒大盛,赤金色的瑶池净火如同灵蛇,顺着骨柱表面蔓延灼烧;马菩提低吼一声,九环锡杖金光迸射,一道凝练的佛力洪流如同天河倒卷,冲击向骨柱底部的暗红血池;白流苏(火位)则全力催动离火玉心剑,将更精纯的净火之力注入阵法;林九(土位)脚踏大地,法力贯通,稳固着整个阵法的根基,隔绝外界怨气干扰。
五行之力瞬间被激活!金(雷霆)的锋锐破开怨气防御,木(生机\/离火)的渗透瓦解骸骨结构,水(佛力)的冲刷净化血池污秽,火(净火)的焚灭灼烧核心怨念,土(稳固)的力量则牢牢锁住阵脚,防止怨气反扑!
嗤嗤嗤!轰轰轰!
怨气骨柱在五行之力的冲击下剧烈震颤!表面的骸骨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伸出的骨爪纷纷断裂崩碎!暗红色的怨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在雷霆与净火的交织下疯狂蒸发、消散!底部的血池更是沸腾翻滚,在至阳佛力的冲刷下,颜色迅速变淡,那些冒出的骨爪骷髅如同遇到了克星,尖叫着缩回池底!
“师傅,看来此法真的可以克制骨塔哎。看来这次要成功了。”李秋生激动地喊道。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异变陡生!
那巨大的怨气骨柱仿佛被彻底激怒,核心处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暗红血光!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的恐怖怨念轰然爆发!血池中,无数粘稠的暗红怨气如同触手般疯狂涌出,瞬间缠住了五行阵发出的各色光柱!更有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向布阵的五人!
“呃!”林九闷哼一声,感觉神魂剧震,脚下土位阵基一阵摇晃。
白流苏脸色一白,离火玉心剑的红芒一阵明灭不定。
马菩提更是首当其冲,佛光护罩剧烈波动,他本就未愈的内腑再次受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李秋生三人更是被这股精神冲击的余波扫中,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小心!是怨气核心的反噬!”林九强行稳住心神,厉声喝道,“它要拼命了!”
“他奶奶的!跟洒家玩硬的?!”马菩提怒目圆睁,猛地将九环锡杖高高举起,不顾内伤,疯狂催动所剩不多的佛力,“金刚怒目,伏魔诛邪!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再次响彻地窟!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庄严宏大,而是充满了金刚怒火的狂暴!锡杖顶端的铜环疯狂震颤,发出震耳欲聋的梵音!一道比之前粗壮数倍、凝练如实质的金色佛光柱,如同降魔杵般,狠狠轰向怨气骨柱的核心!
“流苏!引天雷!”林九同时暴喝,惊蛰剑直指穹顶!
白流苏会意,离火玉心剑红芒瞬间收敛,化作一道赤金光束射向林九的惊蛰剑!林九脚踏七星,剑诀引动,口中急速念诵:“五方雷神,听吾号令!煌煌天威,以剑引之!雷来!”
轰隆隆——!
仿佛回应他的召唤,地窟穹顶之上,竟传来沉闷的雷声!尽管被厚厚的岩层和怨气阻隔,但一股浩荡的天威已然降临!
惊蛰剑吸收了离火玉心剑的赤金光束,剑身紫电瞬间暴涨,化作一道缠绕着赤金火焰的紫金色雷龙!雷龙咆哮,顺着马菩提那金刚佛光柱轰开的怨气缺口,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贯入怨气骨柱的最核心!
佛光普照!天雷殛邪!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地窟中炸开!整个空间剧烈摇晃,碎石和骨粉簌簌落下!那根巨大的怨气骨柱,从核心处开始,如同被点燃的巨型火药桶,轰然炸裂!
刺目的紫金光芒混合着赤金火焰与金色佛光,瞬间吞噬了暗红的怨气!无数骸骨在光芒中化为齑粉!骨柱底部那翻滚的血池,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油脂,发出“滋啦”的爆响,迅速干涸、蒸发!
毁灭性的能量冲击波席卷开来!林九五人首当其冲,被狠狠掀飞出去!
“噗!”马菩提人在半空就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摔在骨粉地上。
林九和白流苏也气血翻腾,勉强稳住身形,护住身后的徒弟。
李秋生三人更是摔得七荤八素,好在有师父师叔护持,只是擦伤。
光芒渐渐散去,烟尘缓缓落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中央那巨大的怨气骨柱已然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残留着些许焦黑的骨渣和袅袅青烟。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怨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死寂之感,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快速消融。
整个地下空间,虽然依旧残留着骸骨墙壁和满地的骨粉,但那股盘踞千年的邪恶核心,已然被彻底摧毁!
“咳咳…咳咳咳…”马菩提挣扎着坐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看着那空荡荡的大坑,咧开嘴,想笑又牵动了伤势,“哈…哈哈…果真搞定了!他娘的…终于把这鬼东西…给炸了!”
林九和白流苏也松了口气,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疲惫与欣慰。
“师父!大师!白师叔!你们看!”张晓光突然指着四周的骸骨墙壁惊叫起来。
只见那些原本散发着阴森气息、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骸骨墙壁,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腐朽!构成墙壁的无数骸骨,如同经历了千年的风化,迅速失去光泽,变得脆弱不堪,许多地方开始簌簌掉落骨粉,整个墙壁的结构都在崩塌!
“怨气核心被毁,这些被其力量束缚的骸骨,也失去了支撑,要重归尘土了。”白流苏轻声道。
“此地不宜久留!”林九当机立断,“快走!”
众人相互搀扶着,迅速沿着来时的甬道向上撤离。身后,骸骨墙壁崩塌的“哗啦”声不绝于耳,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震颤。
当他们终于冲出骨屋后门,重新站在黑沙堡的庭院中时,身后的甬道入口在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中彻底坍塌掩埋。而眼前那座高耸入云的白骨巨塔,也仿佛失去了根基,塔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无数裂缝蔓延开来,巨大的骨块开始从塔身剥落,砸落在地,激起漫天黑沙!
“塔要塌了!快离开这里!”林九喝道。
众人不敢停留,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黑沙堡的范围。刚跑出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隆——!!!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那座象征着死亡与邪恶的白骨巨塔,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巨兽,轰然垮塌!激起遮天蔽日的黑色烟尘,如同末日降临!
烟尘弥漫了许久才渐渐散去。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断裂骸骨堆成的废墟。废墟之上,一缕久违的、没有任何阴霾的纯净阳光,穿透了戈壁上空常年不散的铅灰色云层,如同金色的利剑,笔直地照射在废墟中央。
阳光所及之处,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沙,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黑色,重新显露出戈壁黄沙的本色!虽然范围还不大,但那一抹金黄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耀眼,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黑沙…开始褪色了!”李秋生指着那抹金黄,激动地喊道。
“怨气源头已毁,这片死地…终于开始复苏了。”白流苏望着那束阳光,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暖意。
马菩提拄着九环锡杖,看着那崩塌的废墟和洒落的阳光,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洒家这趟骨头,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又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和骨粉的破僧袍,苦着脸道:“林道友,白姑娘,咱们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让洒家好好洗个澡,吃顿饱饭,再喝他个十坛八坛的压压惊啊?”
林九看着马菩提那副狼狈又滑稽的样子,又看了看远处那象征着新生的阳光,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好!此地事了,是该好好休整一番了。走,先离开这鬼地方!”
夕阳的余晖将戈壁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五道身影相互搀扶着,朝着戈壁边缘的方向,踏上了归途。身后,是正在褪去黑暗的广袤死地,前方,是烟火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