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戴着破草帽、穿着靛蓝粗布褂子的中年汉子,就那么大剌剌地站在晨雾弥漫的庭院里,脸上带着走江湖人特有的那种市侩又精明的笑容,朝着东厢房这边拱手。他手臂上那只金棕色的小猴子,正灵巧地蹲坐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门缝,嘴里还嚼着主人刚喂的果子。
门内的五人面面相觑。经历了昨夜撷芳厅的凶险,这荒宅里突然冒出个活生生的驯猴人,还主动打招呼,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师父……这……这人是人是鬼啊?”李秋生缩在林九身后,声音发颤。他脸上还糊着昨晚的香灰,显得格外滑稽。
“鬼会训猴子晒太阳?”王文才虽然也紧张,但嘴皮子依旧利索,“我看八成也是跟我们一样,倒霉催的闯进这鬼地方的过路人。”
张晓光扒着门缝又仔细瞧了瞧:“他看起来……挺正常的?就是黑点,糙点,像个跑江湖卖艺的。”
林九和白流苏交换了一个眼神。昨夜画中谜浮现,指向西北角那座被阴影笼罩的小楼,这突然出现的驯猴人,是巧合还是规则的一部分?
“是人是鬼,出去会会便知。”林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沉声道,“记住,香火不可断,谨言慎行。”他示意李秋生看好屋中央那缕维系着契约的微弱青烟。
吱呀一声,林九拉开了东厢房的木门。
清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湿重的雾气涌了进来,带着草木腐朽的气息。那驯猴人见门开了,脸上的笑容更盛,露出一口黄牙:“哎呀,几位朋友总算肯出来透透气了!这鬼地方,湿气忒重,蹲屋里可要发霉的!”
他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在这死寂的宅院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手臂上的小猴子也“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附和。
林九迈步走出,白流苏紧随其后,三个徒弟也壮着胆子跟了出来,但都下意识地靠近师父师姑。
“这位老哥,有礼了。”林九拱手还礼,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对方,“在下林九,携师妹与三个不成器的徒弟路过此地,暂避风雨。不知老哥是?”
“哈哈,好说好说!”驯猴人爽朗一笑,拍了拍胸脯,“鄙人孙老七,江湖上混口饭吃,耍猴戏的!带着我这小金子,走南闯北。”他亲昵地挠了挠小猴子的下巴,小猴子舒服地眯起眼。“昨儿个贪赶了点路,天擦黑才瞧见这镇子,想着进来找个地方歇脚,谁承想……嘿嘿,这地方邪性得很,进来就出不去了!你们也是吧?”
他语气自然,带着点江湖人的直爽和无奈,听不出什么破绽。
“正是。”林九点点头,“孙老哥也是昨夜入镇?可曾遇到什么……古怪?”
“古怪?那可太多了!”孙老七一瞪眼,来了精神,“昨儿个半夜,听见西边那院子里叮呤咣啷的,好像有人打架,还鬼哭狼嚎的!我老孙走江湖,讲究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抱着小金子捂上耳朵,愣是没敢出去瞧!这不,天亮了才敢出来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找着出去的路。你们听见动静没?”
他说的显然是昨夜撷芳厅的激斗。林九不动声色:“略有耳闻。孙老哥对这宅子,可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啥呀!”孙老七摆摆手,“我也是头一遭来。这宅子大是大,可破败得不成样子,到处阴森森的。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撷芳厅的方向,“那边厅里,好像供着个什么老爷的画像?看着挺瘆人的。我老孙胆小,没敢细看。”
他提到画像,林九和白流苏心中都是一动。
“孙老哥艺高人胆大,带着灵猴行走江湖,想必见识广博。”白流苏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不知可否请教,这宅院如此之大,孙老哥觉得……出口可能在何处?”她巧妙地试探着。
孙老七摸了摸下巴,做思索状:“出口?这我可说不好。不过嘛……”他眼珠一转,带着点狡黠,“我老孙走南闯北,就认一个理儿——越是藏着掖着不让去的地儿,越可能有点名堂!你们看这宅子,”他抬手指了指四周,“东边、南边都破破烂烂,一眼望到头,就西北角那边,”他指向画中阴影笼罩的方向,“雾气好像特别重,房子也瞅着更旧更阴森,感觉……不太对劲!”
他的话,几乎与画中谜指向的西北角小楼不谋而合!
林九和白流苏心中警铃微作。是巧合?还是此人故意引导?
“西北角?”张晓光忍不住插嘴,“那边看着是挺邪门的!师父,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哎,小兄弟有胆色!”孙老七冲张晓光竖了个大拇指,“不过老哥我奉劝一句,那地方看着就凶险,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敢去凑热闹。我还是带着小金子,在附近再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他说着,拍了拍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袋,里面似乎装着杂物和干粮。
“孙老哥所言有理,谨慎为上。”林九顺着他的话说道,“我们也要做些准备,再行探索。”
“成!那你们忙你们的!”孙老七很是识趣,也不多问,笑嘻嘻地拱了拱手,“我带着小金子去那边院墙根下再找找,看有没有狗洞啥的能钻出去!回见了您几位!”说完,他吹了声口哨,手臂上的小猴子“噌”地跳到他肩膀上。孙老七便晃晃悠悠地朝着与西北角相反的东边院墙走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身影渐渐没入晨雾中。
“师父,这人……靠谱吗?”王文才看着孙老七消失的方向,嘀咕道,“看着像个老油子。”
“他提到西北角,和画里一样。”白流苏低声道,“是提醒,还是陷阱?”
林九沉吟片刻:“此人出现得蹊跷,其言不可尽信,但西北角确是画中所示关键。我们按计划行事,多加小心便是。”他回头看了眼东厢房门口紧张兮兮的李秋生,“秋生,香火如何?”
“还……还燃着,师父!就是很弱了!”李秋生连忙回答。
“香灰所剩无几,需得尽快补充。”林九皱眉,“画中所示,必有缘由。先去西北角一探,或许能找到新的香源,或是出路线索。”
五人不再耽搁,由林九和白流苏打头,三个徒弟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宅院深处,西北角的方向走去。
越往西北方向走,雾气果然如孙老七所言,越发浓重。脚下的石板路缝隙里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四周的屋舍也更加破败,有些房屋的窗户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息也越发明显。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心头一凛。
一座孤零零的两层小楼,赫然矗立在眼前。这小楼样式古旧,飞檐翘角,但朱漆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料。窗户紧闭,窗棂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整座小楼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暗气息笼罩着,仿佛阳光都无法穿透。楼前的小院荒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最诡异的是,小楼的门户紧闭,门楣上却挂着一盏褪了色的白纸灯笼,灯笼上没有任何字样,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
这正是昨夜在变幻的画像中看到的那座被阴影笼罩的小楼!
“就是这里了!”张晓光低呼。
“师父,你看那灯笼……”王文才指着门楣,“和昨晚撷芳厅那老鬼提的灯笼有点像,就是没亮。”
林九和白流苏神情凝重。画中谜指向此处,但这小楼散发出的气息,比撷芳厅更加阴森不祥。
“小心戒备。”林九低声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桃木剑上。白流苏的袖中,乾坤红菱也蓄势待发。
三人徒弟也紧张地握紧了各自防身的东西——李秋生抱着香炉,王文才攥着几张皱巴巴的符纸,张晓光则捡了根粗树枝。
就在他们准备靠近小楼探查时,旁边荒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伴随着几声熟悉的“吱吱”叫。
“谁?!”林九厉喝一声,桃木剑瞬间出鞘半寸。
只见荒草一阵晃动,一个金棕色的毛茸茸小脑袋钻了出来,正是孙老七那只叫“小金子”的猴子!猴子嘴里似乎叼着个什么东西,看到林九他们,一点不怕生,反而“噌噌”几下跳到近前,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咦?这不是那耍猴人的猴子吗?怎么跑这儿来了?”李秋生惊讶道。
小金子“吱吱”叫了两声,忽然把嘴里叼着的东西吐了出来,丢在张晓光脚边,然后转身又飞快地钻回草丛,消失不见了。
众人低头一看,张晓光脚边躺着的,竟是一个干瘪发皱的野桃子,上面还带着几个新鲜的牙印,显然是小金子刚啃过的。
“这……这猴子啥意思?请我们吃桃?”王文才哭笑不得。
张晓光弯腰捡起桃子,一脸嫌弃:“都啃成这样了……”
林九和白流苏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猴子突然出现,丢下一个啃过的桃子,是什么意思?孙老七人呢?
“师父,你看!”白流苏眼尖,指着桃子被啃过的地方。
张晓光闻言,把桃子翻过来。只见猴子啃咬的果肉处,隐约露出一点与桃核不同的深色。张晓光小心地用树枝拨开那点果肉,里面赫然嵌着一小块东西!
他抠出来一看,竟是一小片深褐色的、已经干硬凝固的……香块!虽然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散发着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纯正的檀香气味!
“香?!”李秋生惊喜地叫出声,“是香!师父!是香啊!”
这猴子,竟然给他们送来了一小块香!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众人又惊又喜。香火即将断绝之际,这看似无心的猴戏,竟送来了续命之物!是巧合?还是那神秘的驯猴人孙老七的暗中相助?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林九接过那小块香,仔细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微弱却精纯的香火气息,心中的疑云更重。他抬头望向那座死寂的、门楣挂着白灯笼的小楼,又看了看猴子消失的草丛方向。
“先把香收好。”林九将那小片香交给李秋生,“放入炉中,小心看护。”
他再次看向小楼,目光锐利如刀。
“走,进去看看。这楼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