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难道是…”李秋生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那条依旧隐隐作痛、残留着灰影的手臂,脸色发白。
“嘘!”张晓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楼下,老板娘的叫骂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哭腔:
“…连…连裹尸布都偷?!天杀的!那是老娘留着裹自己的!晦气!晦气啊!”
裹尸布?!
众人心头一凛。这客栈老板娘,竟在客栈里备着裹尸布?还当宝贝一样藏着?联想到她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师父…”王文才咽了口唾沫,“这老板娘…不会真是…”
“噤声!”林九低喝,眼神却更加凝重。他想起石碑规则第四条——“闻切剁声,莫问莫窥”。老板娘此刻的暴怒,是否与这规则有关?那被偷的“肉”和“裹尸布”,又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客栈紧闭的大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敲门声又急又响,带着一种逃命般的仓皇,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楼下的叫骂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老板娘拖着脚步、骂骂咧咧走向大门的声音:
“催命啊!大晚上的…谁啊?!”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大门被拉开一条缝。一股更浓的、带着湿冷腐朽气息的夜雾瞬间涌入大堂。
“住…住店!快!让我们进去!”一个带着浓重外地口音、惊惶失措的男声响起,声音嘶哑。
“还有我!等等我!”另一个略显文弱、气喘吁吁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行行好!老板娘!外面…外面有东西追我们!”第三个声音,是个带着哭腔的女声。
门外,竟然来了新的投宿者!
林九和白流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鬼地方,日落之后浓雾弥漫,邪祟横行,竟还有人敢在此时赶路投宿?而且听声音,不止一人!
老板娘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那尖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催命鬼!进来进来!门关上!别把外面的晦气带进来!…算你们走运!刚巧天字三间房空出来!晦气是晦气点,总比喂了外面的东西强!”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涌入大堂,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衣物摩擦声。老板娘骂骂咧咧地关上了大门,沉重的门栓落下,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三个人?”老板娘的声音带着审视,“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晃荡?不要命了?”
“别提了!”那外地口音的男人声音带着后怕,“我们…我们本来是一支小商队,傍晚想抄近路赶去前面镇子,结果…结果进了这鬼雾就迷了路!怎么也绕不出去!后来…后来还看到…看到白影子在雾里飘!追着我们跑!吓死人了!”
“是啊是啊!”那文弱的声音附和道,带着颤音,“那白影子…提着灯笼…飘来飘去的…我们拼了命跑,才甩开一点…看到这里有光,就冲过来了…”
“老板娘,求您行行好…”那女声哀求道。
“行了行了!一人五钱银子!先付钱!天字三号、四号、五号!自己上去!走廊尽头左转!规矩都懂吧?子时闭户,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开门开窗!没事别瞎晃悠!老娘还要去找我的肉!”老板娘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市侃的尖锐,脚步声朝着后厨方向去了。
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楼梯向上,伴随着低低的交谈和喘息,越来越近。
“我的娘…总算…总算安全了…”那外地口音的男人喘着粗气。
“安全?我看未必…”那文弱的声音带着忧虑,“这客栈…感觉也阴森森的…”
“别…别自己吓自己…”那女声安慰道,但声音里也透着不安。
脚步声在走廊里停下,接着是钥匙开锁和房门开关的声音。天字三号、四号、五号房的门依次被打开又关上。走廊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那规律而沉闷的“哆、哆、哆”的剁肉声,再次从后厨深处隐隐传来。
地字一号和二号房内,众人屏息凝神。林九眉头紧锁——他们入住时走廊死寂,根本未见有客人离开,这三间“天字房”空得蹊跷!
“师父,来了三个…过路的?”张晓光压低声音,一脸不可思议,“这鬼雾里…他们怎么活下来的?”
“而且…他们提到了白影子…提着灯笼…”王文才脸色发白,“不会…不会是那个白衣‘松烟’吧?”
“很有可能。”白流苏沉声道,“胡先生提醒过,馆外同样适用那条规则。他们被白衣追,逃到这里,倒也说得通。”
“那…那我们要不要…跟他们打个招呼?问问外面的情况?”李秋生小声提议。
“不可。”林九断然否决,眼神锐利,“此情此景,人心难测。况且,这三人深夜投宿,来历不明,是人是鬼尚且难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记住,莫问莫窥,谨守规则。”
他话音刚落,隔壁地字二号房的门板,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吱呀”一声,像是门轴转动了一下。
林九和白流苏瞬间警觉,目光如电般投向门缝方向。门外走廊里,一片死寂。剁肉声依旧。
片刻之后,一阵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如同狸猫踏雪般,从地字二号房门口响起,朝着走廊另一头——天字房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挪去。那脚步声轻得如同幻觉。
林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侧耳倾听,那轻如鸿毛的脚步声在天字三号房门口停住了。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指甲刮擦木板的“沙沙”声响起,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像是在撬门!
“沙沙…沙沙…”
刮擦声持续了约莫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突然停了。
死寂。
又过了片刻,那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挪向了天字四号房!同样在门口停下,“沙沙”声再起!它在挨个试探天字房的房门?!
林九和白流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鬼鬼祟祟的东西,绝非善类!是人是鬼?是客栈里的东西?还是…新来的那三人中的一个?
就在那“沙沙”声即将挪向天字五号房时——
“吱呀——”
天字三号房的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打开了!
昏黄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一个穿着绸缎长衫、身材微胖、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警惕,手里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谁啊?大半夜的…在门口挠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问道,油灯的光晕在黑暗中晃动。
那轻如鸿毛的脚步声和“沙沙”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走廊里只剩下商人举着油灯的身影。他狐疑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昏暗的光线下,走廊空无一人。
“妈的…见鬼了…”商人嘟囔了一句,缩回头,“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走廊再次陷入死寂和黑暗,只有后厨的剁肉声规律地敲打着神经。
地字一号房内,众人面面相觑。刚才那撬门的东西,被商人惊走了?它是什么?目标是谁?
“师父…刚才…”王文才刚想开口。
“笃、笃、笃。”
三下轻柔而规律的敲门声,突然在地字一号房的门板上响起!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林九瞳孔骤缩!白流苏瞬间握紧了红菱!隔壁地字二号房的三个徒弟吓得屏住呼吸!
敲门声过后,门外一片寂静。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
林九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门边,压低声音,沉声问道:
“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轻柔婉转、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女声,如同夜莺低鸣般响起:
“几位客官…打扰了。小女子…就住在隔壁天字五号房。方才…方才听到外面有些异响,心中实在害怕…不知…不知可否…容小女子进来…暂避片刻?”
声音娇柔动听,楚楚可怜。
然而,林九和白流苏的脸色却同时沉了下来——她明明在房间里,怎会“听到”门外异响?又凭什么认为敲开陌生男子的房门“暂避”是安全的?这举动本身就透着诡异!
“师父…是…是那个女的?”李秋生小声道,脸上露出一丝不忍,“她好像…真的很害怕…”
“害怕?”王文才却撇了撇嘴,压低声音,“我看是别有用心吧?大半夜的,一个女的敲陌生男人的门?”
林九隔着门板,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冷意:
“姑娘请回。夜深不便,男女有别。若有危险,可大声呼救,老板娘就在楼下。”
门外沉默了片刻。那轻柔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失望:“…是…是小女子唐突了…打扰各位了…”
声音渐低,随即,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朝着天字五号房的方向离去。脚步声很轻,但林九和白流苏都听得真切——那声音过于轻巧滑腻,不似人足!
“走了?”张晓光松了口气。
“未必。”白流苏眼神锐利,低声道,“师兄,此女…恐怕有问题。她身上…似乎没有活人的气息。”
林九微微颔首。他刚才也察觉到了,门外那女子说话时,气息平稳得过分,没有丝毫惊惧带来的急促感。
他话音刚落——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天字三号房的方向传来!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瞬间撕裂了死寂的走廊!是那个商人!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野兽啃噬骨肉般的“咔嚓、咔嚓”声!
“我的娘啊!”王文才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出事了!”张晓光脸色惨白。
林九和白流苏瞬间冲到门边。林九手指在门板上快速画了一个窥视符,符光一闪,门板上瞬间浮现出一小片水波般的涟漪,如同单面镜般,映照出门外走廊的景象——
昏暗中,天字三号房的房门大开着!门口的地面上,倒着那个微胖的商人!他双目圆睁,嘴巴大张,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胸口处一片血肉模糊!而在他的尸体旁,蹲着一个穿着天青色布裙的身影!
正是刚才敲门的那个女子!
她背对着林九他们的方向,长发披散。她的一只手,正缓缓地从商人血肉模糊的胸口里抽出来!那只手上,沾满了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而在她指间,赫然抓着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热气腾腾的…人心!
她似乎察觉到了窥视,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长发缝隙间,露出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如同深渊般的漆黑!嘴角,却向上咧开一个极其诡异、带着无尽贪婪和满足的弧度!
“嗬…嗬嗬…”
一阵低沉沙哑、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林九猛地撤去符咒,门板上的景象瞬间消失!他脸色铁青,眼中寒光爆射!
“画皮夜叉!”白流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骇,“是专食人心的画皮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