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走廊里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像一块湿透了的破布死死捂在众人鼻子上。天字三号房大开的门洞如同怪兽的巨口,里面黑沉沉一片,只有门缝底下缓缓淌出一道暗红的溪流,粘稠地渗进地板缝隙。商人临死前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余音似乎还在木梁间嗡嗡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心头发颤。
“我的亲娘姥姥啊……”地字二号房里,王文才瘫靠在门板上,腿肚子抖得像筛糠,手里攥着的半截木剑差点掉下来,“挖……挖心啊!师父!那女的……那女的真不是人!”
隔壁地字一号房,林九背脊紧贴冰冷的门板,脸色铁青。刚才窥视符中一闪而过的画面烙铁般烫在他眼底——天青色布裙的女子,染血的纤手,那颗在她指间微弱搏动的猩红人心!他反手死死按住腰间的桃木剑柄,剑身冰凉,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寒意和怒火。白流苏与他肩背相抵,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绷紧和压抑的喘息,她自己的袖中,乾坤红菱无声滑出寸许,末端垂落,红芒在昏暗中危险地流转。
“画皮夜叉……”白流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专食人心,幻化皮囊惑人…师兄,那‘肉’…怕是人肉!裹尸布…定是处理残骸所用!”
楼下,老板娘那尖利刺耳的咒骂陡然拔高,穿透死寂,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躁:“…挨千刀的贼!老娘的肉!老娘的裹尸布!别让老娘逮着你!逮着了老娘亲手把你剁碎了喂狗!” 伴随着她疯狂的叫骂,是后厨方向传来一阵更加狂乱、近乎发泄的“哆哆哆哆哆!”的剁砍声,刀落砧板,又快又狠,仿佛要将砧板连同下面的东西一起剁成肉泥!
这疯狂的剁砍声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神经上。三个徒弟在地字二号房挤作一团,李秋生抱着自己那条残留着灰影、隐隐作痛的手臂,脸色比纸还白:“师…师父…她会不会…会不会闻着味儿找过来?”
“闭嘴!你想把她招来吗?”张晓光低声呵斥,但自己的牙齿也在咯咯打颤,他紧张地看向连通两间地字房的薄薄板壁,“师父,师姑,现在…现在怎么办?”
林九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杂着血腥和霉味直冲肺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着走廊外的动静。除了楼下老板娘疯狂的剁砍和咒骂,天字四号、五号房一片死寂。那两个新住客——文弱书生和那个哭腔女子,仿佛凭空消失了,对隔壁发生的血腥惨剧毫无反应。这不正常!要么吓破了胆,要么…他们本身就有问题!
“流苏,”林九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决断,“此地凶险倍增,规则之下,步步杀机。那画皮妖刚得手,血食当前,戾气正盛,未必会立刻转移目标。但楼下那老板娘…恐怕更非善类。” 他想起老板娘提到“天字房刚空出来”时那油滑又诡异的语气,还有那持续不断的剁肉声和丢失的“肉”与裹尸布,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客栈本身,恐怕就是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
白流苏微微颔首,秀眉紧蹙:“师兄所言极是。香火契约已断于祠堂,我等在此地如同无根浮萍,仅靠规则自保。然规则…‘莫问莫窥’已被打破,商人开门,我等窥视,‘子时闭户’亦因这妖物作祟而形同虚设。眼下…须臾不可分离。” 她目光扫过林九苍白的侧脸,一丝担忧闪过,“你神魂之伤未愈,强行窥视又遭反噬,万不可再轻易动用真元。”
林九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关切,心头微暖,但此刻形势逼人,他轻轻摇头:“无妨,皮肉之痛。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客栈的‘规则’究竟还剩下多少约束力,以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三个新来者,除已死的商人,另外两人…是敌是友?是人是鬼?”
隔壁传来王文才带着哭腔的询问:“师父…那…那咱们现在猫着?等天亮?可这鬼地方…哪有天亮啊?”
等?林九眼神一厉。画皮妖就在门外,客栈本身暗藏凶险,坐等无异于坐以待毙!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地字一号房比之前的厢房更加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桌,两把歪腿椅子。唯一的窗户被厚厚的木板钉死,只留下几道缝隙,透不进一丝光,也看不到外面翻滚的浓雾。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味和一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墙角——那里立着一面蒙尘的铜镜,镜面被一张深红色的符纸贴了个大大的“封”字,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在昏暗中透着一股不祥。规则第七条:子时勿照镜!
“不能等。”林九斩钉截铁,“规则松动,凶物环伺。须主动寻一线生机。文才,晓光,秋生!你们三个听好,即刻过来!动作轻些!”
命令透过板壁传来。很快,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地字二号房的门被极其小心地拉开一条缝,三个徒弟如同受惊的兔子,一个接一个,连滚带爬地挤进了地字一号房,反手死死关上门,插上门栓。小小的房间顿时显得更加拥挤,空气也更显窒闷。
“师父!师姑!”李秋生带着哭腔,下意识又想往林九身后躲,被王文才一把拽住。
“出息!”王文才嘴上硬气,眼神却不断瞟向紧闭的房门,仿佛那薄薄的木板随时会被利爪撕开。
“师父,您说咋办?咱们杀出去?”张晓光握紧了拳头,虽然害怕,但眼神里有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杀出去?拿什么杀?”林九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粗树枝,语气冷峻,“桃木剑对那画皮效用不明,红菱虽利,却难防暗处冷箭。楼下剁肉声未止,老板娘定在暗处窥视。此刻硬闯,正中下怀。” 他目光扫过三个徒弟惊惶的脸,最后落在白流苏沉静的眸子上,“为今之计…唯有‘引’。”
“引?”白流苏瞬间领会,“师兄是说…引蛇出洞?还是…祸水东引?”
“二者皆可。”林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画皮妖喜食人心,戾气贪婪。商人已死,其心被夺。天字四号、五号房住客,便是下一个目标!尤其那女子,柔弱可欺,最易下手。我们只需…” 他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笃…笃笃…”
轻柔而有节奏的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在地字一号房的门板上响起!声音不大,却如同冰锥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又是三下!和之前一模一样!
门外,一个娇柔婉转、带着一丝怯生生哭腔的女声响起,赫然是那个“天字五号房”的女子!
“里面的…大哥大姐…开开门吧…求求你们了…外面…外面有东西…我好怕…”
声音楚楚可怜,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哀求,足以融化铁石心肠。
三个徒弟瞬间脸色煞白,李秋生腿一软,差点跪下去。王文才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珠子瞪得溜圆。张晓光猛地看向林九,眼神里满是惊恐和询问——开,还是不开?
白流苏的红菱瞬间绷直,蓄势待发!林九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房门,左手已悄然捏住一张雷火符。他清晰记得,上次这声音响起后,隔壁商人就遭了毒手!这哪是求救?分明是勾魂的丧钟!
“姑娘,”林九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冷硬,“深更半夜,男女有别。若有危险,可大声呼救,老板娘就在楼下。”
门外沉默了一瞬。那娇柔的哭腔陡然一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和嘲弄:
“呵…大哥…真是好狠的心肠呢…见死不救…和那些冷血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话音未落,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如同腐烂的玫瑰,猛地从门缝下方汹涌灌入!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伴随着甜腥气的,是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吹得桌上的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不好!”白流苏低喝!这气息,正是那画皮妖身上散发出的邪气!
几乎在同一时间,隔壁天字四号房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惊恐到极点的男子尖叫!是那个文弱书生的声音!
“啊——!别过来!你…你不是人!救命——!”
尖叫声凄厉短促,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以及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野兽舔舐骨肉般的“嘶啦…嘶啦…”声!
天字四号房!书生也遭了毒手!
地字一号房内,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那画皮妖根本就没指望他们开门!它只是用这娇柔的假声吸引他们的注意,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杀了天字四号房的书生!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好狡诈的孽畜!”林九眼中怒火升腾!他一步抢到门边,不再犹豫,指尖金光一闪,窥视符瞬间拍在门板上!
水波般的涟漪荡开,门外景象呈现——空无一人!只有地上那滩从天字三号房蔓延过来的暗红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粘稠的光泽。那甜腥气和阴风也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走廊深处,天字四号房的门紧闭着,门缝底下,另一道暗红的血流,正悄无声息地渗出,与天字三号房的血迹缓缓汇合…
“师父…那书生…也…”张晓光声音发颤,指着窥视的画面。
“死了。”林九的声音冰冷,撤去符咒。两次出手,连毙两人!这画皮妖的速度和凶残,远超预估!它下一个目标是谁?天字五号房那个“女子”?还是…他们?
楼下,老板娘那疯狂的剁肉声不知何时停了。一片死寂中,她的脚步声响起,“咚…咚…咚…”,沉重而缓慢,一步一步,踏着楼梯,正往二楼上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老板娘上来了!”王文才吓得魂飞魄散。
“慌什么!”林九低喝,眼神却凝重到了极点。老板娘此时上楼,绝非偶然!是察觉了楼上的杀戮?还是…本就是来“收尸”的?那丢失的“肉”和裹尸布…答案呼之欲出!
脚步声停在走廊入口。老板娘那油滑尖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平静:
“哎哟喂…天字房的几位爷…这是闹腾啥呢?大半夜的…吵得老娘觉都睡不好…哟?这…这地上怎么湿漉漉的?谁把脏水泼地上了?” 她的声音故作惊讶,但任谁都听得出那虚伪下的冰冷和贪婪。
林九和白流苏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绝。不能再等了!必须掌握主动!
“流苏,”林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道,“我引开注意。你护住他们,伺机探查天字五号房!那女子若真是人,或许还有救!若是妖…一并斩之!”
白流苏瞬间明白他的意图——以身犯险,吸引老板娘和可能的画皮妖!她用力抓住林九的手臂,指尖几乎掐进他粗布道袍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可!你神魂有伤!我去!”
“我去!”林九反手按住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你身法更快,红菱灵动,更适合救人脱困!记住,若事不可为,立刻退回!香火虽断,但…”他目光扫过墙角那面被符纸封印的铜镜,“…规则未尽!子时勿照镜!此物…或为关键!”
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门轴转动声,从天字五号房的方向传来!在死寂的走廊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天字五号房的门…自己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