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崩裂如同天倾地覆。
当那朵象征着黄泉之力源泉的腐败花苞被众人合力摧毁,当辉月姬因力量反噬而陷入沉寂,整个由她意志构筑的冰封世界,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崩塌。
不再是细微的冰屑,而是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玄冰板块,从穹顶、从四壁、从脚下,轰然剥落、碎裂、坠落!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淹没了一切,冰晶粉末弥漫如浓雾,刺骨的寒气裹挟着毁灭的气息席卷每一个角落。
“快!找地方躲开!”林九的声音在轰鸣中断断续续,他一把拉住身边摇摇欲坠的白流苏,血煞桃木剑早已脱手,此刻只能凭借本能闪避着头顶砸落的巨大冰块。
“这边!这边冰壁好像结实些!”郑三胖扯着嗓子大喊,离火葫芦喷出的火焰在冰雾中显得微弱,勉强照亮前方一处向内凹陷、尚未完全崩塌的冰壁。他护着妻儿,杨小凤一手一个紧紧抓着郑家乐和郑家慧,两个孩子吓得脸色惨白。
“阿弥陀佛…冰狱将倾,速离险地!”马菩提强撑着站起,黯淡的佛光勉强护住身周丈许范围,将砸向他们的碎冰震开。李太白御使着光芒黯淡的铁剑,剑光如游龙,不断劈开坠落的冰锥,护着受伤的赵胜和三个徒弟向郑三胖所指的方向冲去。叶良辰和云中鹤也狼狈不堪地紧随其后。
众人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几叶扁舟,在冰原崩塌的末日景象中艰难求生。每一次落脚,脚下的冰层都可能瞬间塌陷;每一次抬头,都可能被呼啸而下的巨大冰块砸中。法力几乎耗尽,体力也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在支撑。
终于,众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那处凹陷的冰壁之下。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冰窟入口,头顶的冰层相对厚实,暂时挡住了崩塌的主体。但剧烈的震动依旧,冰屑簌簌落下,四周冰壁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呼…呼…暂时…安全了?”王文才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全是冰渣。
“安全个屁!这鬼地方随时可能塌下来把我们全埋了!”张晓光心有余悸地看着头顶不断延伸的裂缝。
“师父,九叔,你们没事吧?”李秋生扶着同样疲惫的林九,关切地问道。
林九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紧紧盯着冰窟深处。这里并非天然形成,冰壁虽然透明,但隐约能看到内里似乎包裹着某种结构,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古老而诡异的气息。更深处,一片幽暗,仿佛通往未知的深渊。
“此地…似乎别有洞天。”李太白擦去嘴角的血迹,铁剑拄地,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他的目光锐利,穿透弥漫的冰雾,落在冰窟深处那片幽暗上。
“看那边!”郑家乐突然指着冰窟深处惊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冰窟最深处,靠近崩塌边缘的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影。
正是辉月姬。
或者说,是辉月姬的躯壳。
她依旧穿着那身华美却冰冷的和服,但周身弥漫的恐怖黑雾与黄泉死气已然消散殆尽。那张苍白绝艳的脸庞失去了所有神采,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如同陷入最深沉的睡眠。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尊被冰封了千年的玉像,失去了所有生机与力量,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空洞与死寂。
而在她身旁不远,那朵被彻底摧毁的腐败花苞残骸中心,却诡异地悬浮着一团柔和的光芒。光芒中心,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她身形纤细,不着寸缕,肌肤在光芒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她蜷缩着,双臂环抱着膝盖,姿态充满了无助与脆弱,仿佛初生的婴儿,又像是刚刚破茧、尚未适应世界的蝶。
光芒正是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纯净、柔和,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与这冰寒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光芒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寒气,连冰面都似乎变得不那么坚硬。
“这…这是谁?”白流苏惊讶地看着那光芒中的女子,又警惕地看了看旁边毫无生气的辉月姬,“她是从那朵花里…生出来的?”
“花苞已毁,黄泉根脉断绝,辉月姬力量反噬陷入沉寂…这女子…”马菩提眉头紧锁,浑浊的眼中带着深深的困惑,“她身上并无邪气,反而…有种纯净的灵性?怪哉,怪哉!”
“纯净?”郑三胖撇撇嘴,离火葫芦口依旧对着那女子,“在这种鬼地方冒出来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是那妖女留下的后手!”他想起辉月姬的恐怖,心有余悸。
“三胖兄,稍安勿躁。”林九按住郑三胖的手腕,他的目光同样充满警惕,但更多是审视,“马大师说得对,她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不像是邪祟,倒像是…某种被长久禁锢,刚刚得以释放的…灵?”
“灵?什么灵?”叶良辰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难道是那朵花的精魂?花妖?”
“不像。”李太白缓缓摇头,他的感知更为敏锐,“她的气息…很古老,很纯粹,甚至…带着一丝神性?虽然极其微弱。”他看向辉月姬毫无生气的躯体,“难道…这才是辉月姬被镇压在黄泉之下的…本来面目?”这个猜测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就在这时,那蜷缩在光芒中的女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武器下意识地握紧。
女子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得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水,不染一丝尘埃。瞳孔是罕见的深紫色,如同最神秘的紫水晶,里面却盛满了初生婴儿般的懵懂、茫然,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跨越了无尽岁月的疲惫与哀伤。
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适应了光线,茫然地转动着眼珠,看向将她团团围住、神情各异、充满戒备的众人。她的目光在林九、李太白、白流苏、马菩提等人身上缓缓扫过,带着纯粹的陌生与好奇,没有恐惧,也没有敌意。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如同冰雕般沉睡的辉月姬身上。
那深紫色的眼眸中,瞬间涌起剧烈的波动!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惊、难以置信、悲伤、痛苦…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依恋?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如同刚学会说话的孩童。
“呃…啊…”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虚弱得如同风中柳絮,刚抬起一点,便又无力地软倒下去。光芒也随之摇曳不定。
“她…她好像很虚弱?”郑家慧小声说道,女孩子的心总是更柔软一些。
“废话,刚从那鬼花苞里钻出来,能有力气才怪!”郑家乐嘴上不饶人,但眼神里也少了几分敌意。
林九和白流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疑惑。这女子的出现,太过诡异,打破了他们对辉月姬的所有认知。
“姑娘,你是谁?”林九上前一步,声音尽量放缓,但依旧保持着距离和警惕,“你与…她,是什么关系?”他指了指辉月姬。
女子听到林九的问话,再次看向辉月姬,眼中的悲伤更浓。她努力地抬起一只手,颤抖着指向辉月姬,嘴唇翕动,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姐…姐姐…守…守护…”
姐姐?守护?
众人皆是一愣。这女子称辉月姬为姐姐?这怎么可能?辉月姬是东洋邪神伊邪那美辉月姬,是操控黄泉死气的恐怖存在,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气息纯净、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妹妹?
“守护?守护什么?”白流苏追问道。
女子似乎被这个问题触及了更深的记忆,她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双手抱住头,发出低低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声。光芒剧烈闪烁,她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啊…头…好痛…记…记不清…黑暗…好冷…姐姐…血…好多血…”她断断续续地呢喃着,话语混乱不堪,仿佛沉溺在破碎而恐怖的梦境中。
“她好像…记忆很混乱,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杨小凤观察着女子的状态,作为精通命理术数的人,她能感觉到女子灵魂深处的动荡不安。
“阿弥陀佛,她神魂不稳,灵识受创极重,似被强行撕裂又勉强聚合。”马菩提叹息一声,“此刻追问,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感知的瞎子剑客赵胜,忽然侧了侧头,沉声道:“冰层深处…有东西在动。”
“什么?”众人一惊,立刻戒备地看向四周冰壁。
赵胜凝神细听片刻,眉头紧锁:“不是活物…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动的声音?很轻微,但…在蔓延。”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冰窟深处,靠近辉月姬沉睡之地的冰面,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如同齿轮转动的“咔咔”声。紧接着,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道幽暗的阶梯,缓缓向下延伸,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同时,冰窟四壁那些被冰封的结构,在剧烈的崩塌震动中,表面的玄冰纷纷碎裂剥落,露出了其下掩盖的真容!
那并非天然冰层,而是人工雕琢的痕迹!巨大的、布满奇异符文的石柱基座,刻满古老壁画的断垣残壁,以及一些扭曲的、非人非兽的诡异雕像,在碎裂的冰层下若隐若现!这些遗迹的风格极其古老,充满了蛮荒与神秘的气息,与东洋扶桑的式样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失落的、更久远文明的产物!
“这…这冰原下面,竟然埋着一座古代遗迹?”云中鹤惊讶地张大了嘴。
“看那些壁画!”叶良辰指着不远处一块刚刚露出大半的冰壁,上面雕刻的图案虽然被冰晶磨损,但依旧能辨认出一些内容——描绘的似乎是某种宏大的祭祀场景,无数人跪拜,中心祭坛上供奉着一朵…巨大的、盛开的彼岸花?而在祭坛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深渊,隐约有无数扭曲的鬼影挣扎欲出。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壁画的一角,刻着一个模糊的印记——那并非东洋的菊花纹,而是一个由三道扭曲弧线组成的、充满不祥意味的符号!
“这符号…”李太白瞳孔微缩,“我在昆仑古籍的残篇中见过类似的记载,据说是上古时期,某个信奉黄泉与死亡的邪教图腾!他们崇拜彼岸花,认为其是连接生死两界的桥梁!”
“上古邪教?黄泉崇拜?”林九的心猛地一沉。辉月姬的力量源自黄泉,掌控彼岸花海…难道她的根脚,并非纯粹的东洋邪神,而是与这早已湮灭的上古邪教有关?那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自称是辉月姬的妹妹,又是什么来历?
“守护…姐姐在守护…”地上的女子似乎被壁画的景象刺激,再次发出痛苦的呓语,她指着那深渊和鬼影的壁画,眼中充满了恐惧,“…不能…出来…封印…姐姐…好痛…”
她的话颠三倒四,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众人心中的一扇门!
辉月姬掌控黄泉死气,制造冰原彼岸花海…难道并非仅仅是为了东洋阴阳道的阴谋?她是否也在…镇压着什么?镇压着壁画中描绘的、深渊下的恐怖存在?而这女子口中的“守护”,守护的是否就是这上古邪教留下的、可能危及世间的封印?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背脊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摧毁花苞、重创辉月姬的行为,岂不是…
“咔啦啦——!”
冰窟深处,那道向下延伸的阶梯旁,一块巨大的、刻满符文的石碑,在冰层彻底剥落后显露出来。石碑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显然经历过惨烈的战斗,但中央几个巨大的古篆字依旧清晰可辨:
【黄泉镇狱】
而在石碑下方,还有一行稍小的、刻痕极深的东洋文字,充满了怨毒与疯狂的气息,如同诅咒:
【九菊秘法·逆魔妖塔通幽处】
“黄泉镇狱…逆魔妖塔通幽处?”郑三胖念出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鬼地方…难道就是通往那个什么逆魔妖塔的入口?辉月姬守在这里,是在镇压这个入口?”
“恐怕…不止是入口那么简单。”林九的声音无比凝重,他看向地上痛苦蜷缩的女子,又看向那幽暗向下的阶梯,“她守护的,可能是比逆魔妖塔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而我们,可能已经惊动了它。”
冰窟的震动并未停止,反而有加剧的趋势。那幽暗阶梯的深处,隐隐传来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无数亡魂哀嚎般的低沉呜咽,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那刚刚苏醒的女子,似乎对这声音极为恐惧,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努力地向辉月姬的方向伸出手,深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无助的泪水,嘴里反复呢喃着那个破碎的名字:
“…姐…姐…”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冰雕般沉寂的辉月姬,那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