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由报废的金属零件熔铸而成,冰冷而沉重,上面刻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成了这场家族战争中的统计数字。
集团总部地下一层,平日里罕有人至的档案馆此时灯火通明。吴佳怡推开沉重的防火门,一股混合着金属粉尘和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她站在门口,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几乎有篮球场大小的空间,四周墙壁裸露着粗糙的水泥底色,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长约五米的木制工作台。
台面上已经铺开了厚厚的名册,那是人力资源部三天前送来的离职和开除人员名单。
“开始吧。”吴佳怡轻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档案馆里产生轻微的回响。
她走到工作台前,翻开名册第一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名单按照部门排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入职日期、岗位,以及最后的离职日期。217个名字,如同217个无声的控诉。
在她身后,工人们正在对最后一面墙进行打磨。那些从集团各个仓库运送来的报废零件——损坏的齿轮、断裂的轴承、变形的外壳,在高温下熔化成液态,然后被浇注成一块块规整的金属板,再经过冷却、抛光,最终成为这面纪念墙的基底。
金属熔铸过程中产生的细微气泡在表面形成了独特的纹理,像是岁月在物体上留下的印记。
“吴总监,东北角的墙面已经处理完毕,可以开始刻字了。”施工负责人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
吴佳怡点点头,拿起名册,手指轻轻拂过第一个名字——“王建业,生产一部,工龄12年”。她记得这个人,一个总是提早半小时到岗的老师傅,去年还获得了集团颁发的十年服务奖章。而在他的名字后面,离职原因一栏简洁地印着“协商离职”四个字。
她走到那面刚刚处理好的金属墙前,从工具箱里取出手持雕刻机。机器启动的低鸣声在空间里回荡,她将针头对准墙面左上角的位置,然后稳稳地按了下去。
金属与金属接触迸发出一连串细小的火花,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如同夜空中短暂的流星。随着她手腕稳健的移动,“王建业”三个汉字逐渐在金属表面显现出来,每一个笔画都清晰而深刻。
雕刻每一个名字时,吴佳怡都感觉像是在为这场家族内战撰写编年史。
当她刻下“林晓梅,财务部,工龄7年”时,想起了那个总是戴着眼镜默默加班的女孩;刻到“张海涛,研发中心,工龄15年”时,眼前浮现出一个喜欢在午休时下象棋的中年男人。他们不仅仅是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他们曾经是这家集团活生生的一部分,如今却成了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
就像马来西亚ch’ng氏家族将mG Furniture注入hhRG时那场被称为“完美成长故事”的交易,最终演变成一场司法风暴。当盈利保证期一过,业绩断崖式下滑,不仅触发了监管调查,更掀开了企业内部错综复杂的黑幕。最终,六名关键人物被反贪污委员会调查,昔日被誉为“婴儿家具之王”的家族,成了“滥用权力”的代名词。
工作持续了数小时,吴佳怡只完成了不到三十个名字。每刻完一个,她都会用手掌轻轻拂去雕刻产生的金属碎屑,感受那凹凸不平的刻痕。这不仅仅是一个任务,更像是一场仪式,一场为逝去的职业生涯举行的集体葬礼。
“吴总监,休息一下吧,您已经站了四个小时了。”一位助理端来一杯水,轻声劝道。
吴佳怡摇摇头,“没关系,早点完成,对大家都好。”她抬头望向已经完成的部分墙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泛着微光,像是无数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曾经他们奉献过青春的地方。
她想起了Greenyield bhd那场公开的权力斗争,集团cEo tham Kin-on与三位叔叔之间的家族纷争,最终导致这位刚上任不久的集团cEo辞职。公司声明称他因“个人原因”离职,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家族内部矛盾激化后的必然结果。在这场权力交替中,又有多少像林晓梅、张海涛这样的普通员工成了牺牲品?
“在法治面前,没有‘家族势力’能永远逍遥法外。”那是她在某篇商业评论中读到的句子,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
施工团队换班后,档案馆里多了几位留守的员工。他们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吴佳怡工作,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被永久镌刻在这面特殊的墙上。
“这个是我师傅。”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吴佳怡回头,看到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指着墙上的一个名字,“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吴佳怡记得那个名字——“陈国华,质检部,工龄21年”。一位还有四年就要退休的老员工。
“上周我们还一起喝酒,他说等这一切结束了,也许还能被返聘回来。”年轻人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看来,没有可能了。”
吴佳怡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手中的工作。雕刻机针头与金属墙面接触发出的嗡鸣声,成了对年轻人话语的唯一回应。
随着墙面上的名字越来越多,一种沉重的氛围开始在档案馆里凝聚。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人,一个人背后就是一个家庭。吴佳怡不禁想起万辰集团的家族治理案例,董事会中5位董事有4人是亲戚,决策高度集中于家族成员。当企业真正掌控在少数家族成员手中时,非家族成员的员工往往成了最先被牺牲的棋子。
就像双星名人集团的创始人汪海,一直以强势着称,牢牢掌控着集团,是家族的绝对话事人。直到儿子和儿媳突袭公司总部、抢夺公章,一场家族内部的“兵变”才暴露在公众面前。而在那之前,又有多少员工在那位五十多岁、存在感一直不高的“太子”的郁结中,成了出气筒?
夜深了,档案馆里只剩下吴佳怡和两名负责夜班警卫的保安。她让他们先去巡查,自己想独自完成今晚的最后一部分工作。
当雕刻到第138个名字——“周明,市场部,工龄9年”时,吴佳怡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周明,那是她亲自从竞争对手那里挖来的人才,曾经带领团队开拓了华南市场,使集团年销售额提升了近百分之二十。这样一个人才,也成了这场纷争的牺牲品。
她想起韩国乐天、三星、韩进那些家族式集团暴露出的管理弊端,想起中国社科院专家朴键一的评价——“许多韩国家族集团呈现出‘章鱼’式发展,涉足多个行业,成立多个子公司,通过相互抵押进行贷款。但只要其中一环出现问题,全盘皆崩。”
而现在,她所在的集团,不也正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吗?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档案馆高处的小窗洒进来时,吴佳怡已经回到了工作台前。她仔细检查着已经完成的部分,不时用手触摸那些刻痕,确保每一个名字都清晰可辨。
陆续有员工来到档案馆,他们中有的是来看望逝去的同事,有的则是想亲眼看看这面记录着集团伤痛的墙壁。人们静静地来,静静地离开,像参观一座刚刚落成的纪念碑。
“他们都曾经是集团的一部分。”一位年长的部门经理站在墙前,喃喃自语,“我部门走了十一个人,都是能干事的。”
吴佳怡没有抬头,继续着手头的工作。“能力从来就不是这场斗争的豁免权。”她平淡地说,手中的雕刻机再次启动。
随着最后一面墙的准备工作完成,吴佳怡开始了最后阶段的雕刻。这一面的金属板材颜色略深于其他几面,据说是使用了一批从集团最早期的设备上拆卸下来的零件熔铸而成,其中甚至包括创始人创业初期使用过的第一台机器的部分零件。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创始人当年团结一群人白手起家,如今他的后代们却在挥霍着他积累的家业,并把他曾经珍视的员工一个个赶走。
当最后一个名字——“邹雨晴,董事长办公室,工龄3年”被刻上墙面时,已是第三天的黄昏时分。
吴佳怡退后几步,审视着这面布满名字的墙壁。217个名字,密密麻麻却又整齐排列,像是军队的阵型,又像是墓碑上的铭文。报废零件熔铸的墙面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暗沉的光泽,而那些新刻上去的名字则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想象着数年乃至数十年后,有人站在这里,看着这些名字,猜测着背后故事的情景。就像今天的人们回顾真功夫因家族内斗导致Ipo折戟,或者土豆网因创始人离婚官司丧失最佳上市时机的案例一样,总会发出几声叹息,然后转身离去。
历史的教训总是被迅速遗忘,特别是在家族企业中,情感与利益交织的复杂网络里,理性往往是最先被抛弃的东西。
档案馆的灯一盏盏亮起,照亮了整个空间。得到消息前来参观的员工越来越多,人们在这面牺牲者名录墙前驻足,寻找着熟悉的名字,低声交流着。
“这面墙,或许比任何文件都更能说明这场内战的实际代价。”一位站在吴佳怡身边的中年男子轻声说道。
吴佳怡微微点头,“但这只是看得见的代价。”她转向那面墙,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名字,“更多的代价,还在后面。”
她的话像是一句不祥的预言,悬在空气中,与金属墙面散发出的冷气混合在一起,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就在吴佳怡准备离开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面右下角一处不太显眼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刻痕,不像是有意刻上的名字,倒像是一个符号或者标记。她走近一些,仔细看去——
那是一个简单的齿轮图案,只有巴掌大小,但却刻画得极为精细,每一个齿牙都清晰可见。这绝不是施工人员无意中留下的痕迹,而是有人特意刻上去的。
吴佳怡环顾四周,人群渐渐散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发现。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个齿轮图案,指尖传来的触感与其他名字的刻痕不同,更加光滑,像是经过多次打磨。
这个意外的发现,为这场本已沉重的仪式,增添了一丝隐秘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