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东城墙,已然化为人间炼狱。
朝廷大军如同永不枯竭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关墙。箭矢在空中交织飞掠,带着死亡的尖啸。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砸落,每一次都能在密集的敌群中犁出一道血肉模糊的沟壑。沸腾的金汁和热油泼下,城墙下响起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嚎,焦臭的气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令人作呕。
吕虔瞪着血红的眼睛,亲自督战在前,驱使着士兵疯狂攀登云梯。不断有人从高处摔下,筋断骨折,但后面的人依旧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上涌。城墙脚下,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几乎要与墙垛齐平,反而为后来的进攻者提供了垫脚石。
守军的压力巨大。箭矢消耗的速度远超预期,王校尉不得不下了死命令,非进入五十步内不得放箭。滚木礌石也迅速见底,士兵们甚至开始拆毁关内无人居住的破屋,将房梁石础运上城头充当武器。
白刃战在城头多处爆发。守军将士依托垛口和熟悉的地形,与不断涌上来的敌军殊死搏杀。刀剑碰撞声、嘶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异常惨烈,往往刚把一处的敌军赶下去,另一段城墙又被突破。
王校尉如同救火队员般,率领亲卫队四处支援,哪里危急就出现在哪里,甲胄上早已沾满了血污和碎肉。
“校尉!西三段快顶不住了!敌军上来了!”一名浑身是血的队正踉跄跑来报告。
王校尉二话不说,带着人猛扑过去,正好看到十几名敌军在一个悍勇校尉的带领下,在城头站稳了脚跟,后续敌军正源源不断从云梯爬上来。
“跟我上!把他们压下去!”王校尉怒吼一声,挥刀迎上那名敌军校尉。刀光交错,火星四溅,两人瞬间战作一团。亲卫们也咆哮着加入战团,用身体和武器死死堵住缺口。
战斗残酷而血腥。王校尉最终一刀劈翻了对手,但肋下也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他顾不上包扎,继续指挥士兵将冲上来的敌军逐一清除,重新控制住这段城墙。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东城墙不断上演。守军伤亡在持续增加,体力和意志都在被急速消耗。但没有人后退,因为他们知道,身后已无退路。
中军旗下的赵锐,看着久攻不下的城墙和不断增加的伤亡,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失去了大型攻城器械,玉门关的抵抗依旧如此顽强。
“废物!都是废物!加派人手!给我继续攻!今天日落之前,必须给我拿下城墙!”他暴躁地怒吼。
副将孙望看着胶着的战局和士兵们疲惫不堪的神情,忍不住再次劝谏:“大将军!敌军抵抗顽强,我军伤亡已逾三千!是否暂缓攻势,让将士们休整片刻,另寻他法?”
“休整?休什么整!”赵锐厉声驳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刻退下来,前功尽弃!传令下去,先登城者,官升三级,赏千金!畏缩不前者,立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严酷的军法,朝廷军的攻势再次加强,如同打了鸡血般疯狂扑上。
玉门关的压力达到了顶点。多处城墙岌岌可危,预备队几乎全部填了上去。王校尉甚至已经亲自抡刀砍杀,气喘吁吁。
就在这最危急的关头——
西北方向,突然响起了低沉绵长的号角声!不同于朝廷军的战鼓,也不同于玉门关的警号,那是——狄人的牛角号!
所有正在厮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望向号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地平线上,一道黑线迅速变粗、变宽,最终化为无数奔腾的骑兵!狼头大纛迎风招展,正是左贤王阿史那贺鲁的旗帜!数万狄人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以一种狂暴无匹的姿态,向着战场侧翼猛冲而来。
他们的目标,赫然是——朝廷大军的侧后方。
“狄人!狄人来了!” “他们冲我们来了!” 朝廷军后方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负责掩护侧翼的骑兵试图上前拦截,但在狄人蓄势已久的全力冲锋下,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碎。
赵锐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转为惊愕和难以置信:“怎么回事?!狄人怎么会冲我们来?!他们不是该…
他猛地看向旁边的冯允。冯允此刻也是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尖声道:“咱家…咱家也不知啊!左贤王他…”
孙望却是又惊又急:“大将军!快!调转枪头!防御侧翼!不然全军危矣!”
然而,已经太晚了。
狄人骑兵的速度快得惊人,转眼间就狠狠撞入了朝廷大军混乱的侧后方!马刀挥舞,铁蹄践踏,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流成河!朝廷军正全力攻城,阵型根本无法及时调整,侧翼和后方几乎是毫不设防地暴露在了狄人的铁蹄之下。
惨叫声、惊呼声、马嘶声瞬间压过了攻城的喊杀声。朝廷军的攻势为之一滞,整个军阵陷入了极大的混乱。
城头上,压力骤减的王校尉和守军将士都愣住了,看着城外突然自相残杀起来的两股敌军,有些不知所措。
唯有一直站在北城墙箭楼上的楚骁,眼中猛地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他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狄人果然如他所料,选择了在他们认为最“合适”的时机出手,想要收割最大的利益。但他们低估了赵锐大军的混乱程度,也高估了自己的掌控力,更没想到,楚骁早已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胡彪!”楚骁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
“末将在!”早已等得心焦难耐的胡彪轰然应诺,眼中燃烧着嗜战的火焰。
“看到狄人冲阵的那个缺口了吗?那是阿史那贺鲁的本阵所在!我给你所有骑兵,再从步兵中挑选最悍勇者,凑足五千人!从北门出,直插那个缺口!目标只有一个——阿史那贺鲁的狼头大纛!给我斩将夺旗!”
“得令!”胡彪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转身就要走。
“等等!”楚骁叫住他,语气森然,“记住!冲进去!搅乱他们!杀了阿史那贺鲁最好,杀不了,也要把他打疼打残!然后立刻撤回,不可恋战!”
“明白!”胡彪重重抱拳,旋风般冲下城去。
很快,玉门关北门悄然打开,以胡彪为首的精锐步骑混合部队,如同蛰伏已久的猛虎,悄无声息地潜出,然后骤然加速,向着正在朝廷军侧翼疯狂砍杀的狄人骑兵队伍的后腰,狠狠捅了过去。
与此同时,楚骁对传令兵厉声道:“通知王校尉!东城墙所有守军,除必要守备人员,全部出城!反击!目标——朝廷军攻城部队!趁他病,要他命!”
“吹号!全军反击!”
呜——呜——呜——
玉门关城头,响起了前所未有的、充满决绝和反攻意味的号角声!
原本苦苦支撑的守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绝处逢生的狂喜和积压已久的怒火,化作了无穷的力量!
城门洞开,吊桥放下。王校尉一马当先,带着如狼似虎的守军,如同洪流般冲杀而出,直接撞入了因侧翼遇袭而惊慌失措、进退失据的朝廷攻城部队之中。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朝廷军前有守军疯狂反扑,侧翼和后方被狄人骑兵蹂躏,彻底陷入了混乱和崩溃。士兵们不知所措,自相践踏,军官无法有效指挥,整个大军有崩溃的趋势。
赵锐在中军旗下看得目眦欲裂,他怎么也想不到,转眼之间,攻守易形,胜券在握的局面会崩坏至此。
“顶住!给我顶住!”他徒劳地嘶吼着,挥舞着佩剑。
孙望拼命组织亲卫营,试图稳住阵脚,但败局已如雪崩,难以挽回。
而另一边,胡彪率领的五千生力军,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了狄人骑兵的侧后。狄人正杀得兴起,根本没料到玉门关守军竟敢主动出击,而且目标直指他们的核心。
胡彪一马当先,手中长刀如同旋风,所过之处,狄人人仰马翻!他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盯着那面狼头大纛,拼命杀去。
阿史那贺鲁正指挥部队冲杀,忽闻后方大乱,回头一看,只见一支打着“玉”字旗号的军队竟朝他本阵杀来,又惊又怒:“楚骁!安敢如此!”
他连忙调集亲卫迎战,但阵型已乱。胡彪的部队憋了太久,又都是精选的悍卒,此刻爆发出的战斗力惊人至极,竟然硬生生在狄人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混战之中,胡彪甚至一度冲到了距离阿史那贺鲁仅百步之遥的地方,甚至能看到对方惊怒交加的脸庞!虽然最终被狄人亲卫拼死挡住,未能竟全功,但也将阿史那贺鲁的本阵搅得天翻地覆,斩获极丰。
眼看目的达到,且朝廷军已有崩溃迹象,胡彪牢记楚骁将令,毫不恋战,大吼一声:“弟兄们!风紧!扯呼!”
五千精锐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脱离战斗,迅速向玉门关撤回。
而此时的战场,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朝廷军、狄人、玉门关守军三方混战在一起,互相厮杀,谁也分不清谁。但毫无疑问,赵锐的朝廷大军损失最为惨重,士气已然崩溃。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映照着这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
玉门关的绝地反击,狄人的意外“背刺”,以及楚骁精准致命的最后一击,共同造就了这场惊天逆转。
赵锐在王旗亲卫的拼死保护下,且战且退,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狂傲,只剩下灰败和难以置信。冯允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孙望收拢着残兵败将,看着溃不成军的队伍,心中充满了悲凉和无力。
阿史那贺鲁也损失不小,见讨不到更多便宜,又忌惮玉门关守军和溃败朝廷军可能合流,悻悻然吹号收兵,带着劫掠的一些物资和俘虏,向北退去。
玉门关下,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只有满地的尸体、残破的旗帜和呻吟的伤兵,诉说着这一日的惨烈。
楚骁站在城头,看着缓缓退去的敌军,看着城外浴血奋战后撤回的将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守住了。
又一次,守住了。
但代价,同样惨重至极。
他目光扫过伤痕累累的城墙,扫过疲惫不堪、减员严重的军队,扫过关内几乎耗尽的物资。
他知道,这场惨胜,为玉门关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但远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刻。
接下来的,将是更为艰难的——休养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