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的硝烟逐渐散去,玉门关内外仿佛被按下了缓速键。但这种缓慢并非停滞,而是一种如同大地回春般,深沉而坚韧的复苏。楚骁“二年休养”的政令,如同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迅速渗透到关城乃至周边可控区域的每一个角落。
最先动起来的是土地。
玉门关周边,原本因战乱而大量荒芜的土地,被重新丈量划分。王校尉亲自督导,将伤势痊愈或轻伤的士兵,以及吸纳来的流民,编成一个个屯田营,发放简陋却坚实的农具和珍贵的粮种。
“都听好了!将军有令,垦荒屯田,乃当前第一要务!种出粮食,咱们才能吃饱肚子,才能养活老婆孩子,才能不让死去的弟兄白死!”胡彪的大嗓门在田埂上回荡。他虽然更擅长冲锋陷阵,但被楚骁委以“督粮官”兼“屯田副使”的重任,倒也干得热火朝天。他挽着裤腿,赤着脚踩在泥地里,亲自示范如何用力挥动锄头,那架势不像种地,倒像在劈砍狄人。
士兵们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从握刀到扶犁的转变,但在将军府“垦田优异者受赏,惰怠者受罚”的明确政令下,也很快投入其中。流民们更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身立命之所,干得格外卖力。广袤的荒地上,很快便出现了无数弯腰劳作的身影,泥土的芬芳似乎稍稍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水利是农耕的命脉。一位原本郁郁不得志、因精通水利而被沈燕发掘的老吏,被破格提拔,带着一帮人勘察地形,规划水渠。军民合力,开挖沟渠,引雪水灌溉。虽然工程浩大,进展缓慢,但一条条新挖的水渠如同血脉般,开始滋润着干渴的土地。
与此同时,关城内的工匠营区域,炉火日夜不息,敲打声不绝于耳,但却不再是单纯修复破损兵甲,而是有了新的气象。
楚骁采纳沈燕的建议,设立了“技研司”,由几位手艺精湛、头脑灵活的老工匠负责,专门研究改进工艺。炼铁炉经过改造,温度更高,出产的铁料质量提升了不少。工匠们尝试用新的方法批量锻造箭镞和枪头,虽然依旧粗糙,但效率大大提高。
更重要的是对弩机的改进。一种由老木匠和铁匠合作,借鉴了缴获的朝廷强弩和狄人角弓特点,打造的“玉门弩”开始小批量生产。这种弩射程更远,力道更足,且更省力,虽然制作复杂,但一旦普及,将极大提升守军远程杀伤力。
医药方面,陈济堂老先生成了“医药局”的负责人。他带着儿子和弟子,一边救治伤员,一边整理药方,培训学徒。关内开辟了专门的药圃,尝试种植常用的草药。沈燕甚至通过一些隐秘渠道,重金从南方购得几本珍贵的医药典籍抄本,送给陈老先生参考研究。虽然药材依旧紧缺,但至少看到了可持续的希望。
市集也渐渐恢复了生机。将军府鼓励经商,降低了关税,只要不涉及军械粮草等违禁物,皆可交易。一些胆大的西域小商队和内地行商,开始试探着前来。虽然交易量不大,但关内百姓总算能用皮毛、手工制品换到一些盐巴、茶叶、针线等紧缺物资,市面不再如一潭死水。
沈燕主持的内政更是细致入微。重新登记户籍,分配屋舍,鼓励婚嫁生育。设立了蒙学堂,不仅教孩童识字算数,更由老兵讲述抗狄故事,潜移默化地灌输忠勇之气。她还制定了相对公平的赋税制度,清查田亩,抑制豪强,将军府的开支用度也大幅削减,以身作则,将有限的资源全部投入到恢复生产和军备之中。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赵锐大军虽退,但侦骑依旧不时出现在关外百里范围,窥探着玉门关的虚实。显然,赵元庚和赵锐并未死心,只是在舔舐伤口,等待下一次机会。
北方的狄人,阿史那贺鲁退回草原后,似乎内部因为此次出师不利而产生了些纷争,暂时无力大规模南下,但小股的骚扰劫掠从未间断,如同附骨之疽。
西州的态度依旧暧昧不明。冯允自那日大战后便消失无踪,不知是死在了乱军之中还是悄然潜回。西州王庭对玉门关的封锁时紧时松,仿佛在观察,在权衡。沈燕派出的南下联络人员,也至今杳无音信,想必路途艰难,凶多吉少。
最大的隐患,依旧来自内部。
虽然李岑、钱贵等内奸被清除,但谁也不敢保证是否还有隐藏更深的钉子。技研司的新式弩机图纸曾险些失窃,幸好看守严密未能得逞。新开垦的田亩,也曾莫名被人夜间纵火,烧毁了数十亩秧苗,虽未造成太大损失,却警示着暗中的敌人从未放弃破坏。
这一日,楚骁与沈燕、王校尉再次聚于将军府。
“屯田初见成效,秋收若顺利,或可缓解部分粮荒。工坊新弩已产百具,试射效果颇佳。新兵招募三千,正在加紧操练。”王校尉汇报着进展,但也眉头紧锁,“只是…关外侦骑愈发频繁,狄人小股骑兵昨日又劫掠了北面一处新设的屯庄,伤亡了十几人。”
沈燕补充道:“内政方面,流民安置已逾千户,民心渐稳。但府库钱财消耗极快,尤其是采购药材、铁料等物,已是入不敷出。西州渠道依旧不畅,南下联络…尚无回音。”
楚骁默默听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心休养。”
他目光锐利起来:“王将军,加派巡逻队,保护屯庄和商路。对新兵操练,不必吝啬粮秣,要尽快形成战力。新弩优先配备给精锐斥候和射手。”
“沈先生,府库钱财,我会想办法。看来,光节流不行,还需开源。”楚骁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组织一支精干的商队,由可靠将领带领,带上我们的皮毛、药材,甚至…少量精心打造的兵甲,尝试穿越西部荒漠,寻找新的贸易路线和盟友!风险很大,但必须一试!”
“另外,”他看向二人,“内部的虫子,还要继续挖!特别是与西州、朝廷可能还有牵连的人,宁可错查,不可放过!”
“是!”二人凛然应命。
休养生息,绝非苟安一隅。而是在战争的间隙,用尽一切手段,疯狂地壮大自己,同时还要时刻警惕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楚骁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田野里辛勤劳作的人群和关城内升起的袅袅炊烟。
这片土地饱经创伤,却也孕育着顽强的生机。
两年的时光,既短暂,又漫长。
足够发生很多事,也足够改变很多事。
他握紧了拳头。
无论暗流如何汹涌,他都必须带领玉门关,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上,扎下更深的根,长出更硬的骨头。
为下一次,必然到来的更大风暴,做好准备。